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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9章 笼羽断喙(上)

第二日寅时。

“咚”!

一声脆响,撕裂了凌晨的寂静。

苏嬷嬷那只戴着冰冷铜护甲的手,重重叩在黄杨木的桌案上。

檐角悬挂的铁马被惊动,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吓飞了瓦当上打盹的几只灰鸽子。

“膝盖倒是比嘴软和些。”

戒尺的尖端,凉飕飕地挑起少女布满血丝的下颌。

老嬷嬷身上那件织金褙子,散发出浓郁刺鼻的樟脑气味。

“把手摊开。”

沈清歌依言,掌心向上。

那上面,旧日的硬茧叠着昨夜新添的伤痂,触目惊心。

戒尺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又干又脆。

窗外的鸟雀受惊,扑腾飞起,翅膀扫落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突然,那冰冷的铜护甲尖端,狠狠戳进她虎口处撕裂的豁口。

剧痛袭来。一滴饱满的血珠,顺着指缝滚落,没入青石地砖的缝隙里,转瞬不见。

“起来!”

沈清歌身子一晃,踉跄着站直。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皂色裙裾,轻轻扫过地面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穿堂风带着清晨井水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悬在东南角的铜铃,被风吹得疯狂摇晃,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她垂眸,盯着自己投在斑驳墙壁上的影子。左肩比右肩,明显矮下去了一寸。

是昨夜蜷缩在柴草堆里,生生压出来的。

苏嬷嬷那双云头履,悄无声息地贴近。鞋尖,猛地踹向她的膝盖窝。

沈清歌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顺势向前一扑,撞向冰冷的廊柱,然后摔倒在地。

指腹擦过粗糙的地面,蹭过砖缝里湿滑的污泥。

两三个捧着描金漆盒的小宫女,低着头,匆匆从不远处的月洞门快步走过,对这边视若无睹。

“眼珠子长脚底板了?!”

苏嬷嬷的声音带着怒意。

戒尺再次扬起,狠狠抽在沈清歌的手背上。新伤压着旧痕,迅速肿胀起来,颜色紫得吓人。

“再走二十趟!”

沈清歌默默爬起,拖着沉重的步子,开始在院中行走。

走到第七趟,经过西厢房廊下时,她脚下似乎绊了一下。

旁边一只盛着水的铜盆,“哐当”一声翻倒。

盆里的冷水,尽数泼在了苏嬷嬷那身崭新的织金马面裙上。

沈清歌立刻蹲了下去,井水的寒意,迅速渗透了苏嬷嬷石榴红的绸缎里衬。

“作死啊!”苏嬷嬷气急败坏地尖叫。

“嬷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清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轻轻抹过对方裙摆上的湿痕。

褐色的苔衣,在精致的织金莲花纹样上,慢慢晕染开来,像一幅拙劣的画。

她抬起头,眼神无辜:“许是膳房那边泼的刷锅水吧……不过,奴婢闻着,倒像是梅子汤放久了的那股酸劲儿。”

廊檐下,笼子里养的八哥,突然扑腾着翅膀,尖声学舌:“酸劲儿!酸劲儿!”

旁边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拼命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脸憋得通红。

她们手中的竹枝扫帚,在青石板上胡乱划拉着,留下一道道凌乱的弧线。

苏嬷嬷气得脸色铁青,耳朵上那对翡翠耳坠子,晃动得厉害,像两团绿荧荧的鬼火。

她手中的戒尺,指向西边那排灰色的庑房。

“平兰!”

一个穿着粗布宫装的宫女,闻声快步跑了过来。

“你去,让她把北三所那三十六个恭桶,里里外外都给刷干净!要刷出沉水香的味儿来!”

苏嬷嬷恶狠狠地盯着沈清歌,“刷不干净,今晚就让她跪在院子里,听着更漏,数到天亮!”

名叫平兰的宫女,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揪住沈清歌的袖口,拉着她就往西边走。

沈清歌的裙裾,扫过墙根丛生的野草。

草尖上的露水,沾湿了她那身廉价的皂纱。

廊角的影子,斑驳陆离,在两人身上缓缓移动,如同缠绕着无数看不见的蛛丝。

“你当这是在菜市口跟人斗鸡呢?”

一远离苏嬷嬷的视线,平兰立刻压低了嗓子,急得用拇指使劲掐着自己的虎口。

“小声点!上个月,就有个嘴硬的丫头,顶撞了苏嬷嬷一句,你猜怎么着?”

“被嬷嬷叫人用泡了水的竹篾子,抽烂了脚心!那血啊,溅了三尺多远!”

沈清歌踢开路旁一块碍事的半截断砖,语气淡淡:“宫里的青砖,倒是比外头的地面,都要滑溜些。”

“嘘——”

平兰脸色一变,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前方拐角处,两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太监,正挑着木桶迎面走来。

桐木桶盖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飘了过来。

其中一个太监瞟了沈清歌一眼:“新来的?”

平兰赶紧把沈清歌往自己身后挡了挡,陪着笑脸:“劳烦两位公公,这是苏嬷嬷让送去北三所当差的。”

另一个太监,从袖管里摸出几粒瓜子,嗑着。

“喏,茅房后头第三间就是,手脚麻利点儿啊。”

几片瓜子壳,轻飘飘地落下来,黏在了沈清歌的裙摆上。

平兰趁太监不注意,悄悄替她拂掉了。

那扇掉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如同实质般,劈面撞来。

屋子角落里,三十多个雕花的木制恭桶,歪歪斜斜地堆叠在一起,紧挨着布满霉斑的墙根。

无数黑压压的蝇虫,在桶口附近盘旋飞舞,结成了一团团令人头皮发麻的黑云。

平兰拿起墙角的木瓢,在旁边的大陶缸里舀水,瓢沿磕在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先用香灰盖上三层,压住味儿。然后用鬃毛刷子,蘸着碱水,顺着木头纹路刷……”

平兰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腕。

腕子上,戴着一只样式简单的银镯子。

她拿起刷子,作势就要帮忙:“我帮你一起。”

沈清歌伸手,按住了她舀水的手。

“你这镯子,成色看着还很新。泡在这碱水里,糟蹋了多可惜。”

平兰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背。

“这是……我娘当年给我的嫁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撩起自己的袖管。

在她的左小臂内侧,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颜色暗沉的烫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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