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婆到秀英
妖怪快放了我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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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东客站外的周盐,第三次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再次抬眸望向出站台时,脸上的焦急情绪愈发难掩。
她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一秒都像是蚁爬。
除了急切,还有不安。
只因母亲告诉她,外婆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
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母亲在开玩笑,第二反应是母亲想把外婆送去老年公寓,然后卖掉家里的老房子,把钱拿去逍遥快活。
为此,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直至舅舅打来电话向她说明了外婆的情况,还没等她消化完,又对她说:“你外婆这个病吧,以后少不得有人随时看着,你肯定不放心你妈来照顾她吧,我呢,你是清楚的,瘸着个腿也不方便,灯灯马上要当爸爸了,更没时间…你懂我的意思吧?”
周盐懂,就是让她来照顾呗,她离异没小孩,在大学教历史,看起来并不太忙。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舅舅看好外婆的房子,别外婆前脚刚来成都,母亲后脚就把房子给卖了。
舅舅信誓旦旦,并以那条好腿当担保。
“妈!这边……”
终于,周盐望见了母亲的身影,以及被她搀扶着走来的外婆。
母亲黄彩秀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丝毫看不出她已五十出头,烫着御姐范儿的大波浪,头发还染成了棕色,以遮住唯一可能暴露她年纪的白发。
红色斗篷式大衣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脚踩的黑色矮帮高跟皮靴“噔噔”作响,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
不过周盐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外婆。
祖孙俩才两个月不见,外婆的变化不大,只是消瘦了一些,一见到她,就一扫旅途的疲惫,露出了笑颜。
“盐盐!”
这一刻,周盐才发现,外婆脸上的皱纹多出了好几条,更显老态。
她鼻头一酸,挤开人群冲了过去。
“外婆!”
刚一走近,她就一把搂住外婆王秀英,感觉对方的双肩和后背似乎都瘦削了一些。
“怎么瘦了?”
她的鼻头更酸了,一开口,瓮声瓮气。
“哎呀!”
王秀英还没开口,黄彩秀就不耐烦地嗔了周盐一眼。
“演电视剧呢?快走快走,挡道了,一会儿要挨掏。”
黄彩秀一把拉过周盐,又挽着王秀英,推着行李箱直奔出口,“车停在外面的吧?”
“嗯。”
周盐点头,没有多言,越过黄彩秀,朝王秀英看去,“外婆,坐我买的新车,巴适得板。”
“要得!要得!”
王秀英笑着点点头,除了加深的皱纹和消瘦的身形,精神头还跟从前一样,至少和过年时比,没什么区别,这让周盐不禁怀疑,她的病是不是误诊了,或者是母亲和舅舅在夸大其词。
“妈。”
来到停车场,先把外婆安顿在后座系好安全带后,周盐旋即转身,拽着母亲走到一旁,“外婆的病……”
“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谁料,她想问的话还没讲出来,黄彩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就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语速极快地说道:“好好照顾你外婆,有事找你舅。”
拉开她的手,黄彩秀拿起挂在行李箱上的背包塞她手里,推着那个行李箱就朝一旁走去。
紧接着,又在她的目瞪口呆下,上了一辆排队等客的出租车,而后冲她挥手作别,“我下午三点的飞机,跟你刘叔去三亚晒太阳。”
“我和他和好了。”
说完,娇羞一笑,其身影就随着出租车的驶离,渐渐远去。
周盐深吸了一口气,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消化好对母亲的怨念和愤慨后,才把那个背包放进后备箱,表情如常地上了驾驶位。
“你妈走了?”王秀英问。
她的语气比周盐强装的淡定还波澜不惊,甚至夹杂着一丝笑意。
周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过头来问道:“外婆你都知道了?”
“不然她干嘛急吼吼地送我来成都呢?”王秀英面带戏谑,耸了耸肩。
周盐见状,欲言又止:“外婆……”
“嗯?”王秀英抬眸看向她。
“你…肚子饿吗?”
话到嘴边,周盐还是没有问出来。
想必像外婆那么倔强的人,应该不愿承认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
“我在车上吃了盒饭,味道一般,但能填肚子,还把你妈那份一起吃了,她说她减肥。”王秀英不疑有他地回答道。
“又减肥?”
周盐一声嗤笑,发动了车子。
王秀英莞尔,“她这样挺好,苦了小半辈子,现在任性点也没啥子。”
周盐撇撇嘴,小声嘀咕:“我就没见她苦过。”
行驶了一会儿,她收到了表弟黄灯灯的微信。
[老姐,接到奶奶和大姑了吗?]
等红灯的间隙,她回复道:[外婆在我车上了,你大姑正在去往机场的车上。]
黄灯灯:[去三亚跟刘叔约会了。]
周盐蹙眉,看来全家就我不知道我妈和刘老头和好的事。
奔六了,晓得降低身段吃回头草了?
腹诽间,黄灯灯又发来一条微信:[大姑好像走得挺匆忙,不晓得奶奶的病历有没有带上。]
周盐赶在变灯前回道:[外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红灯变绿,她迅速放好手机,踩下油门。
[元宵节后的有一天,她出门去河边遛弯,忘了回家的路。]
等到周盐驶抵所居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后,才拿起手机看到了这条消息。
随即,她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外婆,发现她已经睡着……
回到家里,帮外婆收拾行李的时候,周盐就翻找起黄灯灯说的病历来。
“果然!”
黄灯灯不是瞎操心,黄彩秀还真把病历忘在了家里。
周盐气得双手叉腰,错了错后槽牙,就想拿起手机发消息质问母亲,可刚拿起手机,她忽地转念一想,“不如重新检查一次。”
……
“虽然我没看到自贡那边的检查报告,但这次的检查结果,还是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
翌日,周盐就带着王秀英来到就近一家三甲医院进行了体格检查、脑电图检查、颅脑CT等等,医生拿到所有的检查报告后,对她详细解释道:“你看啊,你外婆的反应能力、协调能力,还有平衡能力,都出现了减弱,脑电图检查时也出现了脑电图波幅降低和α波减少,CT有明显的脑萎缩,这些都是阿尔茨海默病的确诊证明。”
“不过好在她现在还处于第一阶段,良好的治疗和干预,可以减缓病情。”
“第一阶段?遗忘期吗?”周盐问道。
得知外婆患上老年痴呆症后,她就在网上查过关于这种病的相关资料,理论知识已经学了一堆。
医生说的第一阶段应该就是遗忘期,阿尔茨海默症的早期阶段,患者可能会忘记最近发生的事,包括才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还有可能会反复问一样的问题,严重点的甚至会忘记一些基本的日常行为,比如穿衣服、迷路。
而王秀英被家里人怀疑患上了这种病,就是黄灯灯说的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在这之前,她其实已经出现过忘记什么东西放在哪里的情况,但周盐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记性变差所致,从没想过,居然是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看来你大概清楚这种病的情况。”
医生颇为欣慰地颔了颔首,“那接下来的治疗就是减缓你外婆的病情进入到第二阶段的速度,首先是吃药……”
周盐仔细听着医生的话,余光时不时瞥向等在外面的王秀英。
老太太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两只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双眼随着来往的人群左右环顾,面色泰然,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
看着她安详的神态,周盐的视线逐渐模糊……
从前的王秀英可不是一个外柔内慈的老人,她像只刺猬,对外尖刺竖立,对内肚皮柔软。
因为她必须做一名战士,才能让这个孤儿寡母的小家不被风雨摧毁。
周盐八岁时父亲就因尿毒症病逝了,走得非常突然,她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父亲家的亲戚就找到他们家,让她和母亲搬出去。
理由是那套房原属于她的爷爷奶奶,他们家只是暂住在里面,现在他父亲去世了,爷爷奶奶也早已离世,这套房就该拿出来一家人分,但房子小,分着住肯定不现实,大伯便带头提议卖房分钱。
这件事他们是背着黄彩秀商量的,等他们找来时,连买家都找好了,明摆着想逼走他们。
黄彩秀不知所措,竟把年幼的女儿推了出去,让她哭、让她撒泼打滚,可怜装不成就装浑,好把这帮亲戚赶跑。
可周盐从小就不爱哭,也不是放刁撒泼的性子,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中间,面前是吵吵嚷嚷的叔伯姑姑,身后是哭哭啼啼的母亲。
母亲还时不时地伸手推她一把,将她推到离亲戚们更近的位置。
那一刻,她分外无助,仿佛站在大雨天无人为她撑伞。
直到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单薄的右肩,她抬头一看,是外婆。
她的头顶瞬间没了阴霾……
“盐盐啊。”
蓦地,周盐的右肩再次被那只大手覆盖,依旧温暖而充满力量,即使已爬满皱纹。
她立即回神,转过头看向副驾座上的外婆,就见对方笑眯眯地问:“你那个小鲜肉男朋友呢?怎么不带来我瞧瞧?”
周盐一愣,又听外婆打趣道:“我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但还没严重到忘记你新交男朋友这事儿。”
“咋样啊?小鲜肉比老腊肉好嚼吧?”
她凑近周盐,眉眼一弯,笑得像只老狐狸。
周盐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好嚼!”
“今晚就让他来家里给你过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