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你以为她会去哪里?去公墓找你外公吗?”黄彩秀哂笑着反问。
周盐:……
“为什么不会去公墓找我外公?他们老两口的感情那么好。”
沉默少顷,周盐也提出了反问。
黄彩秀毫不遮掩地嗤笑了一声,“感情好?”
“谁跟你说的?你舅?还是你外婆?”
周盐再被噎住,张了张嘴,竟答不上来。
印象中,确实没人告诉过她,外公外婆的感情很好。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兴许…是从王秀英偶尔提及的往事碎片中推测出来的吧。
毕竟,她的父亲在她八岁时就已病故,年幼的她对父母间的感情记忆不深。
而舅舅离过两次婚,更没法从他和前两任妻子的身上看到夫妻和睦的影子。
只有外婆和外公结婚数载,生儿育女,直至外公病逝。
外婆在养育她和表弟的过程中,难免不会提到从前的事,每每聊到外公,均无怨言,不像母亲和舅舅,一个提到亡夫就怪他扔下了孤儿寡母,一个提到前妻们更是没有多少好话。
但现在想来,没有怨言就是恩爱和睦吗?
“怎么不说话了?那我挂了,你刘叔还等我去吃宵夜呢!”听筒那边骤然响起黄彩秀催促的声音。
“妈!”
周盐立即回神,轻声询问:“妈,外公以前对外婆不好吗?”
“嗐!一起过日子,就那样呗,不过嘛……”
说着说着,黄彩秀的口吻突然一转,声音明显低沉了一些,“我爸不像你爸,脾气好,我爸一喝了酒,塞话就多,有时还要动手,我们都挨过他的打。”
“家暴?”周盐皱起了眉,不由拔高了嗓音。
“哎哟!那个年代,哪有家暴这么一说呀?”黄彩秀恢复了平常的说话调调。
“有些男的喝多了就是那样,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反正,我们都习惯了。”
但说到后面,底气似乎变得不足,有些嗫嚅。
“我还以为外公对外婆很好。”周盐垂下眸子,眼神变得黯然。
头顶的月光也不太亮,被云雾半遮。
黄彩秀接着说道:“还是挺好,只要不喝酒,对你外婆算是百依百顺,毕竟你外公大她那么多,她又是个孤儿,很心疼她的。”
“你外公经常跟我和你舅说,要是哪天他走了,让我们一定要孝顺你外婆…咳!总之在你外婆意外怀上你那个不知道是小叔还是小姨的第三胎前,日子过得不错。”
“第三胎?”
周盐愕然抬眸,“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还没有你呢!”黄彩秀好笑。
周盐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
黄彩秀仔细回忆了一下,缓缓开口:“85还是86年,我记得那会儿正是贡井盐厂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你外婆也在备考高级职称,要是能考上,即便后来盐厂卖了,你外婆怎么都能坐上办公室。”
“但是啊…命运总是不眷顾我们家……”
她似是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她安的环莫名其妙掉了,意外怀孕,还是宫外孕,这孩子肯定要拿下,手术过后,她的身体很虚弱,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高级职称的考试,还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
“等她返岗时,天都变了,对别人是晴空万里,对她来说却是阴雨绵绵。”
“本来她一女的当盐工就没法跟那些男的比,全靠吃苦肯干,现在身体垮了,还怎么拼?”
“你外婆那么要强的性子,比起你外公偶尔的酒后家暴,工作上没了奔头才是最大的打击。”
“加上你舅舅又不争气,你外婆刚重新回到岗位站稳脚跟,他居然把自己的腿给玩儿折了,你说气不气人?”
“要不是他摔断了腿,我们家后来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存的钱全给他治腿去了,结果还是没治好。”
“一番折腾下来,你外婆的工作差点没保住。”
“为什么是我外婆?我外公呢?”周盐突然打断,问道。
黄彩秀没能马上会过意来,“什么你外公?”
周盐沉声问:“我外婆放下工作带我舅去治腿的时候,我外公在干嘛?”
“上班呀!还能干嘛?”黄彩秀说道。
“他为什么不带我舅去治腿?他在电厂的工作不比我外婆的工作强多少。”周盐不悦道。
“哎呀!男人嘛,肯定工作更重要。”黄彩秀不以为然。
“难道女人的工作就不重要?”周盐加重了语气。
“好了好了,我要去跟你刘叔吃夜宵了。”黄彩秀准备挂电话了。
“妈,你那会儿又在干嘛?”周盐蓦地发问。
“我…我在读书啊!”黄彩秀磕磕巴巴地说。
周盐笑了,“去跟刘叔吃夜宵吧,代我向他问个好。”
“哦,好嘞。”
黄彩秀搞不懂女儿阴晴突变的态度,不过没有多想,随即挂了电话。
周盐揣好手机,望着月淡星疏的夜空,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她一直以为,只有婚姻幸福的女人才会甘之如饴地照顾好家庭和子女,以及子女们的后代,否则,便是她母亲那样,逃避育儿的责任,只图自己快活。
可现在看来,外婆的婚姻分明谈不上有多幸福,却还是努力维系着这个布满疮痍的家。
她图什么?
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周盐转身下了天台,回到了家。
她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看着王秀英安详的睡颜,心头的沉闷散去了一些。
随即,她也上了床,搂住了她。
夜色更浓,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了房间,为床上相拥而眠的祖孙俩带来了一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