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一点也不安全。
江东鳞和李西雪不敢使遁法,到了峨嵋县坐船,赶了一天的路直到晚间才到了成都府。
这时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时节,城外清远江万岁桥上挂起了一只连一只的竹纸月灯。
李西雪看呆了眼,差点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挤到了万岁桥下面去。
城内城外,望月祝愿的孔明灯纷纷升起。
橙色的光点笼在五彩六色的薄纸方灯之后,让夜空里横起无数飞扬直上的光晕,这情影看在她眼中,竟似是峨嵋道宫里剑仙们一起御剑飞升一般。
灯光与星光渐渐相重相叠,天上的银河陡然倾泄,星光与城外月灯相映的江水相连。
天上地下交相辉映,她站在万岁桥上,仰望天际,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地,身处何时。
她只记起了哥哥教她认字时读过的一首本朝诗词: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江东鳞听她喃喃念出这首诗,连连点头。
在山中没有见过的这凡尘俗世,原来也是一片涤尘静心的人间仙境。
涌入城中踏月的百姓太多,守城卒虽然一眼看出这少女奇怪,却没有阻止她进城。
她一身古里古怪的左衽曲裾长裙光洁如粉色丝绢,透出变幻的彩光,双垂发髻和腰间都缀着着方形人眼的青玉饰,一看就知道不是城中良家百姓。
巴蜀之地最不缺的就是世代笃信道教的富贵人家。
“小娘子,青羊观在西城百花潭,大慈寺在东大街。寺外夜市还有高僧颂经呢。这两处地方都有本郡的别驾、长史坐镇,不会有拐子敢过去。”
“谢谢大哥。”
李西雪还没有反应过来,江东鳞就知道这是守门卒在好心给她指路。
他虽然不怕李西雪会被拐子拐走,仍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商量着去城西还是城东玩。
“不能去东边的佛寺。”
他们虽然恨不得去东大街玩个痛快,但还是很有门户之见的互相警告着。
“哥哥(蓝师姐)会骂的。”
两条月夜奉佛的大画船从万岁桥下驶过,翩行在了城外的清远江水面。
檀香缭绕中,高僧上座颂经身披袈裟七宝。
船向东进城,引得无数信众沿江跟随。
他们打听着,成都府东大街上有一座大慈佛寺,是府里夜市最繁华之地。
但身为道门弟子,他们还是自我安慰着。
“西城青羊观都挤死人了,东城里的大慈恩寺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人太多了,我们不要挤进去了。”
西城外的青羊观与清远江边的百花潭连成了一处山水景致,被月灯照彻如同白昼。
他们俩随着人流沿江走着,看得到双头方角的小渔船成百上千,从成都府外各县地而来,船头挂着一只、两只的竹纸风灯,摇摇荡荡,载着游人沿水而入。
水边提着月灯的男女老少,为了过节都穿了一身鲜亮衣裳,夜风吹起。
幞罗帽子泥金梳子,蜀锦川缎被月光映得纹绣昭然。
“三十三天上的弥罗天宫难道还能比这里更好看?”
江东鳞惊叹着,李西雪却缩手缩脚躲在了百花潭的竹林里面。
她总算发现自己穿的左衽衣裙太过时了。
百花潭边随便一个提灯的小娘子都是头插泥金、泥银的月芽儿插梳,她们点唇如花盛开,抹胸线上露出白净丰盈的肌肤,系到胸上的对花十二破双色柿蒂纹长裙外套着染色半臂,双臂间纱质帛带飘飘。
两下一比,她们就是天上的仙女,她就是个活该被嘲笑的乡巴佬。
江东鳞走开两步,才发现她躲着没有跟上来,回头忍笑安慰道:
“不会的,刚才那守门的大哥就以为我们是修道人家出来的。自然不与俗家相同。”
这一路上到峨嵋访友,他的青城师姐们穿的比李西雪还更乡巴佬,到了在峨嵋道宫后一个劲地羡慕峨嵋女弟子。
蓝师姐前两天就说过,峨嵋女弟子的曲裙衣袍是峨嵋祖师天灵子三百年前上山入道时的样式,他是魏晋时人,当了掌门后就让新进女弟子们一色改装曲裾裙了。
只有与天灵子同辈的师妹们穿的还是商汤时代的葛衣。
峨嵋剑派就是在商汤时开宗立派的。
李西雪羡慕的眼神在人家漂亮的十二破双色裙子上溜来溜去,到底还是觉得能穿峨嵋衣裙更重要,马上再一次自我安慰。
“你说得对。咱们的衣裳都是仙衣,是用仙材清灵草染过,避尘避污,还有助五行遁法昵。”
江东鳞知道她心里不安,和她一起使了个水遁术,化成两道银光从清远江潜入。
不一会儿,他们从百花潭一处曲桥秋荷之间冒出头来。
她催动咒法一个转身,在曲桥上现出身形。
曲桥的尽头就是挂着花灯的水边杏林,她转身招手让江东鳞快来。
月夜下,她璀璨的双眸黯淡了沿潭一座座雕亭月灯,引来了亭中贵室官宦们的侧目。
“哪里来的小美人?我竟从来没有见过?”
她的鹅蛋小脸莹白透亮,双垂发髻上是深青色的方形人眼玉饰,更添天然神趣,左衽深红方云纹衣领配上粉色长裙勾勒出少女苗条的身段,宽大的衣袖随风飘动。
同时在桥上走过的提灯少女们,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李姑娘,你真好看。”
江东鳞一回生二回熟,总算不会看得发呆了,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夸奖她的话,他冥思苦想,就用了青城山里师姐们都喜欢听的一句赞美。
“只比蓝师姐差一点了。”
李西雪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不像是在夸她,然而她偏偏不能骂他。
她也知道,蓝玉暖和她哥哥李宝儿一样,是道门十二剑派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年轻弟子。
蓝玉暖那就是女剑仙里的第一美人。
她扁着嘴,冲着他一瞪眼,转头就向百花潭边跑去了,江东鳞连忙追在了她的身后。
“李姑娘——”
眼见得他们手牵手一起挤进了潭边杏树林里看花灯,那倚栏赏灯的水亭里发出一声叹息。
一直看着李西雪的绣袍男子终于回过神来。
他酒也饮不下了,身边的美伎琵琶也觉得庸脂俗粉,挥手让她们退下后他只是叹气。
同席的都是他的心腹,顿时都笑了起来,有一名新投效的幕客马上笑道:
“大人,那位小娘子果然是殊色。何不差人请她过来一聚?她必定不是成都府里的官宦小姐。更何况,论起出身官位和相貌才干,这城里除了刺史大人,还有谁能和大人你相比?只怕那小娘子一来,便对大人是一见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