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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司匹林

第一章 收养

在贺昭见到安萝之前,安萝就已经不说话了。

她那双眼睛再不见往日灵动的样子,平静得像潭死水。

起初,贺昭只是想着她是被吓着了。她从小在贺家长大,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好的事。

一想到自己百般珍视的女孩儿被骗到连网络都没有的山区里受尽欺负,贺昭就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但他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否则贺西楼就会知道安萝在他这里。

安萝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刚回来的时候,晚上不敢睡觉,甚至会有伤害自己的行为。贺昭不分白天黑夜地守着她,一守就是好几个月,她依然半个字都不肯说。贺昭虽然心疼,但也不勉强,只要她还好好地在他身边就够了。

有一天,贺昭有事外出,傍晚下了场大雨,照顾安萝的阿姨一时没注意,安萝就从家里跑出去淋雨了。

她仰着头迎接雨水的淋洗,浑身冷得颤抖也不肯进屋。阿姨没办法,只能去找慕瓷。

慕瓷陪着安萝一起淋雨,几个月来第一次听到安萝开口说了话。

她说:“好脏,要洗干净。”

要洗干净……

安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可慕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脏了。

后来,慕瓷拿这几个字跟贺昭套话,贺昭听完后就发疯般冲了出去。

这天刚好是贺军五十九岁的生日,贺昭出现时,大家都以为这个成年了还很不懂事地闹离家出走的贺二少迷途知返,借机回家认错,今天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毕竟是亲儿子,贺军也不会真的不认他,本意是等他服软了就给个台阶下,结果这不孝子进屋就掐着林珊的脖子,把她摁在七层楼高的窗台上。

大厅里恐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贺家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众人连忙送宾客离开。

满屋子的宾客惊魂未定,贺军又被气得犯了哮喘,生日宴乱成一锅粥,贺西楼才终于露面。

他遣散宾客,大厅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放开吧,”贺西楼点了根烟,眼睛里蓄着淡淡的笑意,“你也不可能真的把她推下去。”

贺昭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突然加重的窒息感使得林珊面目狰狞,她抓破了贺昭的手,暂时从危险的环境中挣扎出来,整个人如一摊烂泥,堆在地毯上大口喘气。

“贺昭……贺昭……我是你小姨,你别乱来!”

贺昭讽刺道:“小姨?你可别玷污了‘姐妹’这两个字,我妈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你也不是我的小姨!”

林珊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眼神满含希冀地望向贺西楼,期盼他能像上一次那样为她解除困境。

哪怕他只是为她说一句话。

然而他只是远远地坐在那里,优雅矜贵,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她如同小丑一般滑稽又可笑。

“你不要脸,我也懒得管,”贺昭现在没什么理智,要替安萝出口气,“今天找你,是来跟你算安萝的账。”

林珊脸色大变。

贺西楼闻言顿了几秒,然后轻叹一声:“啧,她果然是被你藏起来了。”

贺昭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根本不是贺西楼的对手。

安萝被接回贺家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昏睡的状态。

后来,贺西楼回来了,才把她的药停了。

贺家很大,窗外是一片绵延的绿色草地,天气由冷转热,绿色看不到尽头。

这里是安萝住过十几年的地方,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那晚极其混乱,贺昭匆匆忙忙地说要带她离开这座城市,她却误伤了贺昭。

她不是故意的。

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目的鲜血,贺昭进了医院,她则是被贺西楼带回来了。她并不讨厌这里,只是害怕,很害怕。

王姨敲门进来的时候,安萝还是和中午一样,坐在阳台上抱着膝盖发呆。她瘦得脱了形,下巴很尖,眼睛大却无神,以前很合身的裙子现在穿着松了一大圈,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并不算好看。

王姨在贺家工作了二十年,看着安萝长大,安萝的遭遇让她很心疼。

“安安,吃点儿东西吧,我煮了南瓜粥。”

安萝像是听不见王姨说话,也不看她。

“不吃东西就只能打营养针,你的手都没一处皮肤是完好的了,昨天医生来,都找不到能扎针的地方。”王姨把安萝当自己的女儿看,水灵灵的女孩儿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越看越难受,“安萝啊,你听王姨一句劝,别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女孩子的身体万一落下病根,以后是要遭罪的。”

安萝的左手鼓了个包,还没有消下去,因为她瘦得厉害,青紫色的血管格外明显。

粥都凉了,她也没吃一口。

王姨长叹了一口气,把碗端出卧室,在楼梯口碰到了贺西楼。

贺西楼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粥碗,粥放了太久,表面结了一层粥皮,勺子还是干净的。

“重新换一碗热的粥送上来。”

“好。”王姨连忙照办。

主卧在三楼,靠近阳台的那边,阳光洒进来铺满了地毯,安萝坐在藤椅上,整个人被罩在一层柔光里。她闭着眼睛,睫毛根根分明,唇色稍浅,皮肤白皙,浑身都透着一股极其不健康的病态感。

贺西楼把解开的领带挂在衣架上,走到阳台上,看着她身上穿着的那件中性款式的棉布睡衣。

他想起王姨曾经说过,安萝刚来贺家的那段时间,因为害怕贺家嫌她麻烦,不要她,吃饭只敢吃半碗,连摆在面前的菜都不敢多夹,偷偷捡贺昭的旧衣服穿,还怕梳头的时候掉头发弄脏地板,把头发也剪短了,以至贺昭第一次见她,误以为她是个男孩儿。

王姨把粥送上楼,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贺西楼先尝了一口粥,南瓜被煮化了,这粥即使不放糖也能尝到丝丝甜味。他向来不喜欢甜的东西,哪怕甜味很淡,也不喜欢。

“吃饭。”

安萝将脸扭到另一边,瓷勺贴着脸颊,擦出了一股黏腻的不适感。

他也不生气:“你可以把粥打翻在我身上,我正愁没有理由扒掉你这件奇丑无比的破烂睡衣。”

安萝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张嘴。”贺西楼拿了张纸巾给她擦了擦脸,把粥吹凉,递到她面前,“虽然我今天没有心情喂你吃饭,但如果你实在不听话,我也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明天。”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安萝就接过碗,木然地把一碗粥喝完了。

贺西楼这才满意。她是被迫吃还是主动吃,他并不在乎,能达到把她身体养好的目的就行。

“你待在贺昭那里的几个月也是这副样子,我心里倒是平衡了。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就让你去见他。他伤得不轻,但性子硬,见不到你就不肯配合治疗。再这么下去,他应该也坚持不了几天,很快就用不着我来动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进鬼门关,直接去陪林思女士了。”

安萝依然沉默,但搭在藤椅上的手在微微颤抖。贺西楼是唯一有办法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拽出来重新面对现实的人。

林思是林珊的姐姐,贺军的原配妻子,也就是贺昭的生母,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大家闺秀,即便婚后贺军把大贺昭几岁的贺西楼带回家了,她也从未吵过、闹过,更没有苛待过贺西楼。

三年前,她因病去世了。

当时贺军在国外,因为林思临死前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贺昭很恨他,搬出去之后,三年都没有回过贺家。

“这句听清了?”贺西楼轻笑,钩起她的脸,手指慢慢拂去粘在她的嘴角上的米粒,姿态亲昵,语气缱绻,“宝贝,你真是深谙如何让我生气。”

安萝其实不知道他生气和不生气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他这个人太深不可测了,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既然你听清楚了,那么每天就不需要我再回来照顾你吃饭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口跟我说话,随便你。”贺西楼擦了擦手,起身离开。

住在贺家,安萝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林思。

林思还在世的时候,贺家很热闹,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

她是大学老师,生活注重仪式感,哪怕是六一儿童节,也会费心思地挑选给孩子们的礼物。

安萝来贺家的第一年,收到的儿童节礼物是一个玩具熊。

米色毛绒熊,站起来比安萝还高,穿着白色蓬蓬裙,摸起来软软的,她曾经在商场的橱窗里见过,但价格很昂贵,她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然而现在的贺家死气沉沉的,安萝觉得这栋房子像一口巨大的棺材,草地上那个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红色气球就是坟墓上的花圈。

“姐姐!”

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安萝看过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站在大门外,脖子上还戴着红领巾。

“姐姐,可以帮我捡一下气球吗?气球挂在你家的大树上了。”

王姨在厨房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小女孩儿摘下帽子,双手合十,做出“拜托拜托”的模样,脸热得红扑扑的。过了许久,安萝才起身往树的方向走去。

“要小心一点儿哟,不然气球就会‘砰’的一下炸掉。”

气球上绑了根绳子,安萝身高一米六八,在女生里算是高挑的,踮起脚就能够到绳子。

阳光太刺眼,脑袋里涌出一股眩晕感,安萝恍神的时间里,大门外又多了好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小孩儿,应该是学校放学了。

安萝把气球还给小女孩儿,对方朝她甜甜地笑着。

“谢谢姐姐,祝你儿童节快乐。”

王姨每隔一会儿就出来看看安萝,发现她定定地站在太阳下暴晒,生怕她晕倒,赶紧把她拉进屋里。

安萝上楼进了浴室里。王姨知道她是出了汗,要洗澡,就把干净的睡衣找出来放在浴室门口。

“安安,西楼一会儿回来。”王姨让安萝快点儿洗,否则跟贺西楼撞上了又要吃亏。

王姨也不敢离得太远,担心安萝滑倒,就在卧室外面等着。车开进院子里,引擎声越来越近,她连忙进去敲门提醒安萝。

安萝听见了敲门声,但没什么反应。

水面漂满了泡沫,她闭着眼睛往下滑,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感很沉重。

她在贺西楼走进浴室里之前从水里坐了起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她被逼着吃了几天饭,气色好了很多,皮肤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红。

“穿这件,”贺西楼随手把真丝吊带睡裙扔了进去,“不穿也行,便宜我了。”

那件旧旧的棉布睡衣被他扔了,他看着不顺眼。

安萝表情毫无喜怒地套上睡裙,走出浴室。贺西楼嫌热,关了阳台的门,空调温度开得低。

他随意地看了安萝一眼,朝她勾了勾手指。

安萝木讷地朝他走近。

“看来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真听进去了。”贺西楼勾唇讥笑。

几个月前,贺昭找到安萝的时候,她一身伤,现在脖子上还有很淡的痕迹。

贺西楼看着那道浅浅的伤痕,忽然低头凑近闻了闻:“抹了什么,这么香?”

安萝胃里涌出一股恶心感,翻江倒海的,她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厌恶和抗拒全都明晃晃地表现在脸上。

贺西楼晚上还有事,并没有深入。他面带淡笑地俯视着安萝如蝼蚁般挣扎,看着她想讨好他,却又畏惧。

“你既然听进去了,就别再给我找麻烦。”

安萝想吐,转身就要往浴室跑,却被贺西楼捏着手腕抓了回去。

他把旁边那杯喝过的茶给她,看着她白着脸灌了大半杯,眼里的笑意浓了几分。

“你不说话,我怎么让你去见他呢?”他似乎颇为苦恼。

安萝放弃挣扎,靠在他的肩头咳嗽。

贺西楼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轻抚,他并不喜欢她病怏怏的模样,哪怕是生气,脸色红润点儿,他看着都能顺心一些。

王姨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楼上却始终很安静。

晚饭准备好了,贺西楼先下楼,安萝慢慢地跟在后面。她穿着那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裙,黑色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很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两个人不像是吵闹过的样子,王姨暗暗松了一口气。

贺西楼晚上有应酬,只喝了一碗汤。安萝坐在他对面,碗里的米饭拨来拨去还是那么多。

以前,贺家餐桌上的气氛很温馨,贺昭总有说不完的话,贺军也宠他,定好的规矩通通不作数,随他自由。

“不想吃就不吃,少吃一顿也饿不死,”贺西楼没看安萝:“王姨,帮我泡杯茶,放到车上。”

王姨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连忙跑去车里拿杯子,再回来泡茶。

贺西楼拿起手机起身,走了两步,衣摆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抓住,很轻很轻,几乎可以忽略。

他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贺西楼垂眸瞧着那只手,手上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她从不涂那些奇奇怪怪的指甲油,指尖透着粉粉的肉色,白嫩干净。

安萝低着头,硬生生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去……疗养院。”

如果不是因为客厅过于安静,贺西楼可能都听不清她的话。

他心里像是被猫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

她小时候结巴,说话慢,且吐字不清,胆小又软弱,畏畏缩缩的,唯一不招人烦的大概就是那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儿。

贺西楼一年只回国一次,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她跟着贺昭一起叫贺西楼一声哥。刚开始,她连说两个字都会卡壳,过了几年,竟然把结巴的毛病改掉了。

某一年的除夕夜,她端着牛奶杯撞到贺西楼,一整杯牛奶全泼在了他身上,她吓得又是道歉又是愧疚。贺西楼惊讶她说话吐字顺畅清晰,便随口问了一句,她红着脸说是贺昭慢慢教她的。

向来跋扈嚣张、目中无人的贺二少对她倒是很有耐心。

她在贺家格格不入,却能和贺昭亲近。

贺西楼很久都没有什么反应,安萝以为他刚才没听到她说的话,或者在有意为难她。她不想半途而废,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更加难以忍受,便咬着牙攥紧了手里的布料,提高音量又说道:“我要去看贺昭。”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看来是高估你了。”贺西楼神色淡漠。

她坚持的时间比他预料的更短。

他拿贺昭威胁她,她就一定会妥协;用她来控制贺昭,贺昭也一定会低头。

贺西楼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拨开她的手,抚平衣角处被她攥出的褶子:“让路舟开车送你。”

脚步声远去,安萝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她担心贺西楼会突然反悔,一秒钟都不敢耽误,不等他的车离开贺家,就转身跑上楼换衣服。

路舟是贺西楼的助理,在某些方面和贺西楼很像,亲情淡薄,寡言少语,也没什么朋友,但办事利索。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会有压迫感,但也有好处,不需要顾虑得太多,因为他根本不在意除工作之外的事。

到医院后,路舟把安萝带到了疗养院。

贺昭脾气大,没有哪家医院能让他那么闹,医院只能让他在这里接受治疗,这家疗养院是目前国内级别最高、规模最大的。

走廊最里侧的一间病房外面守着人,几个人看似随意,但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病房里的动静,不敢掉以轻心。

安萝知道,贺昭应该就住在那一间病房里。

安萝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已经被砸得不像样,贺昭躺在床上,神色颓废,胳膊上的纱布被染红了一大片。

安萝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但又不敢进去,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贺昭刚睡着不久,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后,直接拿起一个杯子砸到门口,让人滚。

他忽然看到门外的人是安萝,心口颤动。

“安萝!安萝!”贺昭着急地起身。

脚下一片狼藉,贺昭心急,差点儿被地上的东西绊得摔了一跤。

安萝清晰地看到纱布上有血洇出,路舟提醒她:“医生说他需要静养,最好不要有人来打扰,更不能刺激他的情绪,他身上的伤早上才重新包扎过一次,如果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闻言,安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贺昭朝着路舟吼了一句:“谁让你多嘴了!”

贺西楼手机里的视频电话还没有挂断,陪同的人在跟贺西楼搭话,即使对方不够格,贺西楼也始终保持礼貌谦和的态度,说话时目光随意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路舟提醒她之后,她不知道是从哪儿借了笔和纸,写了几个字。上一秒还在发疯踹门的贺昭瞬间被安抚下来,两个人隔着玻璃窗互相比画着什么,幼稚又可笑,搞得跟牛郎织女似的。

林思去世之前,贺西楼和贺昭之间的关系也不算好,两个人一个在国内,另一个在国外,亲情很淡。至于安萝,她和贺西楼见面的次数更少,屈指可数。他虽然姓贺,但在贺家也是个外人,按理说,她和他应该比她和贺昭更能感同身受那种寄人篱下的孤独感,她应该偏向他。

但很显然,她亲近贺昭,厌恶他。

视频通话结束前的最后一秒,贺西楼听到了她的哭声。

很奇怪,她那么害怕他,却极少在他面前哭,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很尖锐,明知道斗不过他,还是要一头撞上来。

路舟收到贺西楼的消息后对安萝说:“该回去了。”

另一个人去叫医生,贺昭的伤口需要重新上药包扎。

他又是踹门又是砸东西,再加上见到安萝情绪激动,把仅存的那点儿体力消耗完了,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半点儿血色。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安萝想再在纸上给贺昭写点儿什么话,至少让他不要伤害自己,路舟直接把她拉开了,例行公事般送她回了贺家。

路舟只需要完成贺西楼吩咐的任务,不用考虑安萝的心情。

王姨知道安萝受过惊吓,半夜的时候经常醒,所以晚上睡觉不能关灯,尤其是卧室外面的走廊,要彻夜亮着灯。

安萝晚饭吃得少,王姨给她准备夜宵,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看到了,贺昭伤得很重。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那晚从贺昭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她才从噩梦中惊醒。噩梦很可怕,可她慢慢意识到,原来那些噩梦都是真的,她差点儿死在那个偏远的村子里。如果贺昭没有找到她,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全是她自己造成的。

如果她没有喝醉酒,就不会稀里糊涂地和贺西楼睡在一起,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她还误伤了贺昭。

贺军被贺西楼送出国疗养,家里的事根本传不到贺军那里,旁支那几家人也都是在做困兽之斗,他们要依靠贺西楼而活,对该讨好谁,该站在哪一边,一个个都心知肚明,不会插手贺家内部的事。

现在贺昭孤立无援,斗不过贺西楼。

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做才能帮到贺昭?

“这么晚还不睡,”男人从身后贴近,“等我呢?”

已经是凌晨,贺西楼喝了酒,有几分醉。他从外面回来,身上除了酒气,还有香水味。

安萝实在难以忍受,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恶心?”贺西楼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回床上,“你下午洗澡的时候勾引我的那股劲儿哪里去了?尝到点儿甜头就翻脸不认人,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又穿了一件极其碍眼的睡衣,手感粗糙,袖口都脱线了。

贺西楼抓住了她的脚踝,“虽然我应酬了一晚上,那些人很倒胃口,但……”

她像一只漂亮的小山雀,被困在陷阱里,明知是徒劳却依然用尽全力挣扎,这副生机勃勃的模样令他愉悦。

山雀也是有脾气的。

安萝一口咬在贺西楼的脖子上。

“松嘴!”贺西楼脸色微沉。

安萝想:她应该多吃点儿饭才有力气,咬破他的大动脉,再不济也能撕掉一块肉。

“属狗的?”贺西楼没了耐心,推开她后,摸到颈侧被咬出的很深的牙印。他看着她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笑意很淡,“出去一趟,野了点儿,都敢咬我了。”

安萝滚下床,额头撞到桌角,腥甜的气息让她觉得恶心。她没吃东西,吐不出什么,只是干咳。

她太瘦了,贺西楼一只手就能把她捞起来。

“有力气跟我对着干了是吧。”贺西楼轻笑,拨开她脸上的几缕头发,确定她伤得不严重之后才松开她,“不错,瞧着倒是比前几天那一副半死不活的丧气样儿顺眼多了,继续保持。”

他走出卧室,安萝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枯枝,闭着眼睛倒在床上,听着他让王姨把宋翊叫到家里来。

一听要找宋医生,王姨连忙上楼。

额头上暗红的血凝固后颜色变深,衬得安萝的脸色更加苍白。

王姨很心疼,贺西楼还在家,她不敢多说什么,打完电话后赶紧更换干净的床单和被罩,连地毯也一起换了。

宋翊是贺西楼的舅舅,不过是宋家最小的儿子,只比贺西楼大四岁。

他高度近视,常年戴着一副银框眼镜,长相斯文温和,没有长辈的架子,已经是后半夜了,被一通电话叫过来,也没什么脾气。

安萝的伤在额头上,宋翊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隐匿在发丝之间的一枚吻痕。尽管她有心遮掩,但吻痕在脖子上那么明显的位置,根本藏不住。

最近贺家发生了很多事,宋翊也有所耳闻。看见安萝睡在贺西楼的房间里,他心里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贺西楼是何等谨慎的人,能安心地把安萝交给宋翊,就说明对宋翊足够信任。

宋翊说:“最近天气热,容易感染,尽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王姨点头应道:“谢谢宋医生,我一定注意。”

安萝从床上坐起来,想说声谢谢。

“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不用太客气。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值夜班,去医院之前再来给你换一次药。”宋翊收拾好药箱起身。

王姨也让安萝别下床:“安安,你睡吧,我去送宋医生。”

宋翊问:“他不在家?”

王姨小声回答:“在家的,在二楼书房里。”

正好到二楼,宋翊看了看时间,现在回去也睡不着了,便拐到楼梯左侧,在书房外面随意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进去了。

办公桌上的电脑亮着,贺西楼连衣服都没换,开了瓶红酒。

“大外甥,”宋翊笑着调侃,“这么晚了还在工作,真不知道你这不要命的性格到底随了谁。”

话虽然这么说,但宋翊知道他这个外甥跟大姐性格很像。

大姐争了这么多年,贺夫人却从未把她放在心上,死前赢了体面,死后成了贺军心里抹不掉的朱砂痣,更是赢得彻底。

大姐再不甘心又能怎样?她要怎么跟一个已经不在世的人争呢?

宋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反正你也没心思工作,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我陪你聊聊?”

贺西楼神色淡淡的:“回去洗洗睡吧。”

宋翊叹了一口气,也不强求。

“好酒的味道果然不一样,剩下的这半瓶我拿走了,用我的出诊费抵这半瓶酒钱,如果少了,就当外甥孝敬长辈。”宋翊走到门口,停顿了几秒,又说道,“记得给脖子上的伤擦点儿药。”

他进屋就看见了,贺西楼的脖子被咬破了皮,牙印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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