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楼又出差了。
他不在家,安萝的脸上才会多一些笑意。
贺昭里里外外忙活了几个月,才终于把沈如归名下的产业搞清楚了,那些产业有人照看着,只要不闹事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把沈如归的事情处理好了,贺昭开始为自己考虑。
安萝的意见是,他进集团工作最好,他的外公和外婆也都这样劝他。林思把自己的股份留给了贺昭,他算是大股东,进公司就是副总的位置,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只能在背后偷偷议论。
起初贺昭不愿意,甚至很排斥,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通了。但他没有去总部,而是去了一家分公司。
总部现在是贺西楼做主,贺西楼也是贺军的亲生儿子。
贺昭很清楚,以他的性格,他去集团的第一天就会因为小事跟贺西楼吵起来。两个人在家里无论怎么吵都是家事,在公司就不一样了,但如果让他忍,他估计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分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背后靠着贺氏集团,未来的发展很可观。
贺昭只是去学习经验,不会一直依靠贺西楼。
开了一天的会,贺昭头痛:“三叔天天找我开会,烦死了。安萝,你来公司陪我吧。”
安萝说不行:“我已经通过面试了,下周一就要去集团上班。”
贺昭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简单,我跟人事部的负责人打声招呼,把你调到分公司去。”
安萝不希望自己和贺家的关系被公司里的人知道:“我先试试吧,如果适应不了,我再跟你说。”
贺昭没有勉强她:“那也行。我们今天出去吃。”
“可是贺叔叔今天回来,你不在家,他会很失望的。”安萝觉得不太好。
半个小时前,贺军的助理就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他们已经下飞机了。
“我不想看见他,看见他就会想起我妈走的时候的场景。”贺昭神色冷淡,“安萝,我妈去世前那么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却在国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打了那么多通电话求他,他都没有赶回来。还有林珊!安萝,我没有办法原谅他。”
安萝自然明白。
她来贺家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贺军和林思很相爱,都说豪门夫妻大多貌合神离,但他们不一样。
后来她才偶然得知贺西楼不是林思的儿子,是贺军在外面的私生子,比贺昭还要大好几岁。
林珊比林思小十二岁,很像年轻时候的林思,有一段时间她住在贺家,贺军有的时候会认错人。
安萝没有再劝贺昭回家:“那我们今天去外面吃吧。”
“把安全带系好。”贺昭启动车子,“想吃日本料理还是泰国菜?”
“你呢?”
“我都行,听你的,你这几天又瘦了,得补补。”
“那就泰国菜吧,我想喝冬阴功汤,行吗?”
“行啊,当然行,我们家安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临近新年,很多地方挂起了灯笼。
贺昭想着,再过两年半,他就可以带着安萝搬出贺家,贺西楼没有理由干涉他们。
安萝知道贺昭心情不好,一路上都在说一些轻松的事。
王姨给安萝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是贺军到家了。贺昭直接把电话接了过去,告诉王姨,安萝和他在一起,今天晚上不回家住。
泰国菜基本是酸辣口味,贺昭点完菜之后问服务员有没有什么补品。
“两位来得巧,今天还有最后一份血燕窝,本来是一位客人提前三天订的,结果临时取消了,十分钟前刚打的电话。”
“就要这个,”贺昭很满意,“做好就端上来。”
顶级血燕窝比普通燕窝少见,物以稀为贵,这道补品都没有写在菜单上。
安萝小声问:“贺昭,是不是太贵了?”
“想什么呢?我的工资不给你花给谁花?咱们家真不缺钱。”贺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有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贺总,真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
贺昭打量对方的同时,安萝也看了来人几眼。
女人很漂亮,唇红齿白,大波浪鬈发披在肩后,一个笑容就有风情万种的味道。
“贺总不认识我了?”女人低声轻叹,眼睛里从惊喜到失望的情绪转变拿捏得恰到好处。
安萝一个女生看着都有些动容。
“我们十天前才在饭局上见过的,晨峰集团的赵总是我的父亲。”
两家公司有合作,贺昭跟赵总吃过饭,那天主要是谈生意,他根本没有注意赵总身边还带着女儿。
“原来是赵小姐。”贺昭虽然对女人没什么印象,但合作公司的千金小姐还是得给点儿面子,女人都爱听好话,“你今天太漂亮了,我才没认出来。”
血燕窝端上桌了,贺昭叫住服务员:“赵小姐那桌我结账。”
赵家当然不会缺这一顿饭钱,但赵小姐还是隐隐得意。她享受男人为她买单的举动,尤其为她刷卡的对象还是贺家的二少爷,她的虚荣心极大程度地得到了满足。
身后远远看着的姐妹们在她过来搭讪之前都说贺昭喜欢清纯温柔系的女生,根本不会搭理她,贺公子却笑脸相迎,甚至主动开口为她结账,她能想象到此时身后的那些小姐妹向她投来的目光有多艳羡。
赵小姐委婉礼貌地推辞了一番才接受,说下次回请。
“这位是……?”她把目光转向安萝,装作刚注意到安萝的模样。
安萝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贺昭的朋友。”
“这家餐厅的血燕窝很有名,每天只限量供应三份,我来好几次了,都没吃上。”
血燕窝刚被端上桌,安萝没动过,赵小姐虽然只是随口说说,但意思很明显。赵小姐想着贺昭和她父亲最近在谈合作,为了讨好她父亲,贺昭肯定会把燕窝让给她。
贺昭笑了笑:“我们也是赶巧了,赵小姐下次记得提前订,好东西多等一等总是值得的。”
他没有把燕窝转送给赵小姐。
赵小姐脸色讪讪,心里不太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又寒暄了几句才回到自己那桌。
贺昭打了个响指,把安萝的目光引回来:“你看什么?趁热吃,冬天吃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他们两个人,没有点太多东西。
“一个老总的女儿,我求他办点儿事,对人家的女儿得客气点儿。”贺昭简单地解释。
安萝默默地看了全程,很明显地感觉到贺昭为人处世的方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贺昭,”安萝看着他笑,神色温柔,“你成熟了好多。”
如果在以前,他开口就是让人滚,哪儿会这么好脾气?
经过这一次的事,贺昭也想明白了,他比贺西楼差远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他们同样是姓贺,贺军给他的东西更多,而贺西楼只是比他年长几岁,多了几年历练经验,却已经爬到了现在的位置,能拦住沈如归的人,能把安萝带走,连处处针对他的大伯和三叔这两个人都巴结讨好贺西楼。
而他,一事无成,是外人眼里嚣张跋扈、混吃等死的纨绔。
林思告诉他,不能太早对一个女孩子许下承诺。
现在他连带安萝离开这座城市都做不到,何谈给她幸福和承诺?
为了自己,也为了安萝,他总得成长。
“你这是在夸我?”贺昭勾唇笑了笑。
“嗯,”安萝由衷地开心,给他夹了点儿菜放在碗里,“夸你。”
贺昭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有点儿不好意思?”
安萝也笑:“那我以后多夸夸你。贺昭,你其实特别厉害,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做到。这一次我也相信你。”
“你不觉得我比贺西楼差吗?”
“在我心里,你比他好。”
贺昭心里乐开了花:“半年前的事,我以为你会对我很失望。”
安萝已经领教了贺西楼的手段,贺昭本性善良,单凭这一点,他就斗不过贺西楼。
“贺昭,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你是我最亲的家人,我只是后悔,后悔误伤了你。”
“不许再这么想了,那点儿伤真的不算什么。怪我,老是提起这件事让你伤心,以后不提了。等等,你刚才说,我是你最亲的家人?”
安萝点头:“是啊。”
贺昭清了清嗓:“没错,咱俩是一家人,但是……但是你不能把我当成兄长,我们将来会成为更亲密的家人,但不是兄妹,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安萝,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误会,我没有把你当成外人,我是想说……我是想说……我想说什么呢?……”
他有些语无伦次。
他喝了几口水,再次看向安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安萝听得稀里糊涂的:“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妹啊,刚才我跟赵小姐说我们是朋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说?”
“倒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觉得‘朋友’这两个字显得太生疏了,咱俩也不像只是普通朋友啊,哪有普通朋友天天在一起吃饭的,而且我们还住在一起。”
“所以我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家人。”
贺昭把自己绕进去了,想了又想,觉得这会儿还不能说得直白:“也对。那……那我和你别的朋友不一样吧?”
安萝说:“当然不一样。”
“行了,吃饭吧。”贺昭突然又开心了。
他对安萝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贺昭没回贺家,住在酒店里。
贺军骂这个不孝子没良心,嘴上不在乎,但心里其实很失望。他特地回来过年,儿子却躲着不见他。
安萝已经开始在集团工作了,隔几天给贺昭送一次换洗衣服。
贺军不知道贺昭住在哪家酒店,有一天晚上跟着安萝的车去了一趟,但只在停车场里待了一会儿,最后没有上楼。父子俩一旦有了隔阂,并且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隔阂,就很难再回到以前,一见面就吵,吵架只会加深彼此的误会,不见面反而更好。
除夕这天下午,贺西楼回来了。
林家的两位长辈也特地来了江城,林珊陪同,和贺西楼前后只差一个小时到贺家。
“外公、外婆,新年好。”贺西楼在长辈面前一如既往地谦逊,看向林珊的时候也是神色如常:“小姨。”
林珊冷笑了一声。
两位老人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安萝和贺西楼一样,跟着贺昭叫一声外公、外婆,但面对林珊,她无论如何做不到像贺西楼那样面不改色。
安萝在秦淮的婚礼上见过林珊,那天的林珊即使穿着名贵的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容,仍掩盖不住身体的消瘦和衰弱状态。时隔两个月,林珊就像病了一场,病好后又恢复到从前那样,美得明艳动人,不认识她的人根本猜不到她的真实年纪。
“我都有好几年没见安萝了,这孩子越长越漂亮。远远看着,安萝真像思思小时候,尤其是眼睛,真像。”老太太握着安萝的手。
老爷子笑着说:“思思和安萝本来就是母女俩,当然像。”
这么多年来,林思一直把安萝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未亏待过她。
“西楼工作很辛苦吧,听说你也是刚出差回来。对了,贺昭呢?这小子怎么比你还忙?过年都不在家?”老太太一心念着外孙,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人。
安萝帮贺昭说话:“毕竟外国人不过年嘛,贺昭也没办法。他应该快回来了。”
泡好茶后,她连忙给贺昭打电话。
虽然贺昭不想见贺军,但看在外公、外婆大老远过来的分儿上,怎么都要回家吃顿年夜饭。安萝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
长辈们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安萝去厨房帮忙。
贺昭到家后,安萝悄悄出来看了看。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朝她眨了一下眼,然后笑着坐下来陪长辈聊天,贺军跟他说话,他也会回应。
年夜饭的气氛还算温馨。
饭吃到一半,外面开始下雪了。雪势来得猛,原本要回公司加班的贺昭被老爷子留了下来,一边下棋,一边喝茶,电视里还播放着今年的春晚,这个年过得也还不错。
贺军也爱下棋,看了几局就有点儿手痒,贺昭把位置让给了他。贺昭扭头给安萝使眼色,让安萝跟着他去后院。
他搬了一个箱子过来。
“这里面是什么?”安萝好奇。
“小烟花,这么多够你玩一个小时了,现在刚过十一点。”贺昭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仙女棒递给安萝。
他身后是墨染的夜色,皑皑白雪从夜空中飘下来,落在他身上。
安萝只觉得烟花即使再耀眼,也不如他眼里的光明亮。
一根根仙女棒燃尽。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贺昭,”安萝侧首看着贺昭,笑意浅浅,“新年快乐。”
她穿着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烟花火光映得她一双盈满秋水的眸子明亮温柔,贺昭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贺昭好想好想亲她,但忍住了,借着抬手帮她拍掉帽子上的落雪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悸动。
等一等,他再等一等。
四目对视,贺昭也笑了:“安萝,新年快乐。”
安萝问他:“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贺昭坐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夜空里纷纷扬扬的雪:“愿望啊,还真有一个。”
“你说说。”
“希望我妈能来我的梦里,让我再看看她。安萝,你想你妈妈吗?”
被贺家收养之前,安萝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妈去世得早,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家里也没有她的照片。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有梦到过她,很奇怪,一次都没有。”
贺昭说:“我们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相爱的爱人、可爱的孩子,相伴到老。”
安萝笑了笑。
“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没有愿望。”
“不行,必须有。安萝,你说一个我能帮你实现的愿望。”
安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想要一个雪人。”
贺昭很难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这么简单?”
“这一点儿也不简单,说不定这场雪一会儿就停了,珍贵的东西是不能用钱买来的。”
“你不会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吧?”
“我可没看。”
“不准作弊啊。我去把门关上,从现在开始,每一片雪花都是我的宝贝,谁都不能来后院乱踩。”
“贺昭,你在干吗?”
“我在祈祷这场雪能多下几个小时,让我实现安萝的新年愿望。”
他们以为,除了烟火和雪花,没有人发现他们,但在三楼露台上,贺西楼早就已经将这一幕完全收进眼底。
林珊拿着酒杯走到了贺西楼的身边。
楼下的贺昭和安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安萝悄悄地从椅子上抓了一把雪捏成一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雪团扔到了他的脸上。贺昭自然不会放过她,但也不会太欺负她,两个人的笑声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极其动听。
平心而论,林珊愧对贺昭。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那天贺军喝醉了,把她当成了她姐姐,她半推半就,事后虽然后悔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至于安萝,一个跟林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林珊谈不上愧疚。如果没有贺西楼,她不会针对安萝。
从小,所有人都说她不如姐姐漂亮,不如姐姐学习好,不如姐姐懂事。也是,林家人个个都是善良的好人,就只有她长歪了。她和贺西楼混在一起,心也变得狠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今天回想起贺军生日那天的事,我还有点儿后怕。那天晚上如果你没有突然让人去找安萝,贺昭大概真的会把我从窗户推下去。”林珊看着楼下的贺昭,“他从小就是个刺儿头,除了姐姐,谁的话都不听,对安萝倒是特别。安萝也是,平时对所有人都一样,没有喜欢和讨厌的差别,只有贺昭能走进她的心里。你拆散他们,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贺西楼俯视着夜色中的雪景,茶水的热气飘在他面前,使得他的五官温和了许多。
他对林珊讽刺意味极其明显的话无动于衷,外界的声音影响不到他,他似乎也并没有在看楼下的那两个人,只是纯粹为这场雪停留。
“过完年,小姨还是出国吧,姨父也需要人陪伴。”贺西楼收回视线,转身往里走去。
林珊的心往下沉,脸色也差,她紧紧地抓着栏杆,新做的指甲都被折断了一截。
她比贺西楼大几岁,最讨厌从贺西楼嘴里听到“小姨”这两个字。
“小姨”这个称呼直白地提醒着她的身份,提醒着她的年纪,提醒着她即使每天用再贵的保养品也无法像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那样满脸胶原蛋白,脸上的皱纹只会越来越多。
箱子里的小烟花还剩很多,安萝突然接到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她对美好和未来的所有幻想。
电话那边的贺西楼说:“上楼,来找我。”
安萝手里的那根小烟花燃到最后,火光越来越暗,她眉眼间的笑意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这么晚了,谁的电话?”贺昭在弄桌上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雪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睛、鼻子一样都不少。
安萝不敢看他:“一个同学,新年问候。”
贺昭的手机放在客厅里,早就关机了,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清闲。
“是不是困了?做饭很累,以后让王姨做。”贺昭把剩下的烟花一起点燃了,“那你先睡,我陪他们打打牌。如果雪一直下,你明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就能看到一个大雪人。”
外公、外婆身体还算硬朗,年纪大了,睡眠少。难得聚在一起过年,大家都高兴,贺昭也愿意配合大家。
安萝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手机掉在地上,两个人都弯腰蹲下去捡,安萝先拿到手机,贺昭碰到了她的手,冰冰的。
“手怎么这么凉?”贺昭拉着安萝的手往自己的衣服里放,“舒服点儿了吗?进屋就暖和了。”
安萝木讷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并排着往屋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安萝突然停下脚步,贺昭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贺昭啊……”安萝抬起头,屋内灯光柔和,照着她弯弯的眉眼。
她有酒窝,笑的时候梨涡浅浅,甜得像盛了蜜。
“新年快乐。”
“刚才已经说过了。”贺昭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脸上的小酒窝,“我们是收到彼此的新年祝福的第一个人,也是彼此新的一年第一个见到的人。”
安萝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新年快乐。”
贺昭也笑:“新年快乐。”
大家都在客厅里,贺昭刚进屋就被叫去打牌。
贺军朝他招手:“西楼昨天熬了一夜,刚才又多喝了几杯酒,就让他先回屋休息了。贺昭,你来替他。”
“来了。”贺昭走了过去。
没人知道安萝进了贺西楼的房间里。
贺西楼的卧室并不是贺家最大的卧室,在三楼最左边,但视野开阔,屋外四季是不同的景色,春天能看到桃花,夏天从窗户望出去是一大片绿色景致,秋天有金黄的银杏,冬天什么都没有。
老房子的色调偏暗,窗帘捡了一半,窗外夜色朦胧,白雪纷飞。
贺西楼教过安萝如何解皮带,但今天没有验收成果的心情,所以在等待的时间里洗了澡,只披了件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
他的皮肤要比一般男人的皮肤更白一些,长相偏清俊温和,尤其是戴眼镜的时候会显得更斯文,但他近视度数很低,在家不常戴眼镜。
在外面,他总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衬衣扣子永远都要扣到最上面的那颗,只露出喉结和一双手,喉结明显凸起,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安萝贴着门站着,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她虽然进来了,但随时会拉开门跑出去。
“今天能不能……?”安萝试图跟他商量。
可某一瞬间,她隐约听到了楼下的笑声,是贺昭的笑声。
“我今天不想!”安萝强撑着几分骨气说道,“我真的不想,你别逼我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贺西楼只是低声轻笑,笑得意味深长,“你会想的。”
雪越下越大,草地上已经落了白白的一层雪。
安萝记得贺昭说过,明天早上她就能看到一个雪人。
深夜,林珊接了一通电话就出去了。王姨在牌桌旁边看了一会儿,给每个人添了一杯热茶,上楼准备把客房收拾一下,给两位老人住。
安萝在楼梯口遇到王姨,她走在里侧,和王姨一起下楼。
贺昭无意间往上瞟了一眼,打出一张牌,问道:“安萝,你怎么还没睡?”
王姨连忙开口替她遮掩:“安萝帮我收拾房间呢,就要睡了。”
走到贺昭看不见的地方后,安萝就绷不住了,快速地跑回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王姨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叹了一口气。
凌晨三点多牌局才散,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贺昭没睡多久。他今天还有工作,吃完午饭就得去公司。他洗了个澡,边擦头发边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雪势比昨晚小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足够他给安萝堆一个大雪人。
王姨只准备了贺昭一个人的饭:“西楼一大早就出门了,其他人都还在休息。”
客厅清静,贺昭里里外外地绕了一圈:“安萝还没起?”
王姨低着头,勉强地笑了笑:“可能没睡好,她说不吃饭,我就没有去叫她。”
安萝从不赖床,小时候还经常早起帮忙做早饭,上学也从不迟到,更何况她昨天晚上睡得早,这都快中午了,不应该还在睡。
雪人不会融化得这么快,安萝下午再看也行,但贺昭担心她生病了。
“我上去看看她。”贺昭起身往楼上走去。
王姨一听这话,就有些慌,跟着上了楼。
贺昭本来是打算吃完饭直接去公司的,所以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以前很少穿西装,日常休闲款的衣服居多,但现在在公司上班,必须穿得正式,白衬衣外面是一件浅褐色毛衣,下身是黑色西装裤,一米八几的身高,气质不俗又年轻,出门时再披一件大衣,精英范儿十足。
王姨看着贺昭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百感交集。从前潇洒桀骜的二少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几分贺西楼的影子,变得成熟稳重了。林思如果还在世,应该会很欣慰。
“安萝?你睡醒了吗?”屋子里面没有声音,贺昭又敲了两下门,“安萝?”
贺昭在门口听不到任何声响。
安萝就算冬天贪睡,也绝对不会睡得这么沉,连敲门声都听不见。贺昭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握着门把手拧了两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王姨,你把钥匙拿给我。”
王姨连忙去拿备用钥匙。
安萝这间卧室是最小的,只有一个单间,浴室都是后来隔出来的,安萝住习惯了,一直没有换。
贺昭把门打开后看不到人,几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安萝在里面缩成了一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贺昭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安萝发烧了。王姨,家里的体温计放在哪里?”
“我马上去拿。”
王姨拿来体温计,自责地说:“烧得这么厉害,都怪我,早上应该进来看看的。”
贺昭没说什么。
安萝发了一夜高烧,脸和脖子都是红红的,嘴唇却毫无血色,气息很烫,但手脚冰凉。贺昭看着,又心疼又内疚。
怪他,昨天晚上那么冷,他拉着安萝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
贺昭进了趟浴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安萝被他弄醒了,视线模糊,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贺昭,你怎么在这里?”
“你发烧了,我给你擦擦手。”贺昭换了一只手擦,越擦越恼火,生自己的气,“生病了怎么不说?我怎么跟你讲的?身体不舒服一定要看医生,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都一样。家里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生病了。烧坏了怎么办?我要是不来看你……”
安萝被这一通训斥的话吓蒙了,怔怔地看着贺昭。
“对不起……贺昭,我早上吃了药,以为睡一觉就好了,没想让你担心……对不起……”
她刚醒,眼睛泛着一层湿气,眼神无辜茫然,声音也是哑的。
贺昭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哪儿还会怪她:“我不应该骂你,我的错,是我害你生病的,应该道歉的人是我。王姨,你帮安萝换衣服,我带她去医院。”
“好、好、好。”王姨应着。
安萝还没那么虚弱,只让王姨帮忙把衣服拿到床上,她自己穿。
贺昭开车去了医院,今天是大年初一,医院里只有值班的医生,一番折腾后,安萝才输上液。贺昭没有去公司,就在病房里守着。
安萝睡睡醒醒,到了晚上才稍微好一点儿。
晚上八点多,医生又加了瓶药,换了一个实习的护士来扎针,贺昭一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护士有点儿紧张,第一针,安萝的手背就鼓了一个小包。安萝都烧糊涂了,其实感觉不到疼,但贺昭看着疼,直接对实习护士说,如果再扎不好就投诉她。
实习护士战战兢兢地扎了第二针,没问题才松了一口气,出门后差点儿哭了。
病房小,还没有暖气,安萝越睡越冷,等她输完液,贺昭去了趟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回来就把她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安萝嗓子干,只动了动嘴,没能出声。
“医生开了口服药,我们回去睡,家里舒服。”贺昭抱着安萝走进电梯里。
他站在角落里,用身体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低头贴着安萝的耳朵说:“我的衣服里面暖和,你把手放进去。”
安萝迷迷糊糊的,本能地朝着他温暖的身体靠过去,小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贺昭把她抱得更紧了。
上了车,贺昭就把大衣脱下来盖在安萝的身上,将暖气也开到最大,然后打了通电话回家,让王姨煮粥。
路上车不多,道路顺畅。
安萝睡着了,贺昭开得慢,到家已经是深夜。
两位老人是下午的航班,贺昭当时在医院里,没能去送他们。有林珊陪着,倒也没什么事,他们到家的时候给贺昭打过电话。
贺家家族大,人丁兴旺,大家在公司里明争暗斗是一回事,但表面的关系得维持着,每年都聚。
贺军被接到三叔家吃饭了,三叔家热闹,几个人凑一桌麻将,能玩一晚上,贺军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
贺昭刚把安萝抱下车,贺西楼的车就开进了院子里。
冷风“呼呼”地吹,灌进衣服领口,冷得刺骨,安萝往贺昭怀里依偎,这会儿很依赖他。贺昭没有理会身后的车,边往家里走边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深夜白雪下,贺昭像是在吻安萝。
贺西楼透过车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贺昭的车直接开了进去,横在院子里,刚好挡住了车库大门,路舟就算车技再好,位置不够,他也没办法把车开进车库里。
“就停在这里吧。”贺西楼下车,“明天不用过来,你也应该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路舟点头:“好的。”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积雪厚,王姨年纪大了,只在院子里扫出了一条人行道。
这一片地段清静,都是独栋别墅,住的人非富即贵,住的时间久了,大家虽然互相都认识,但来往少,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年味。
贺西楼在晚上的饭局上喝了几杯酒,王姨帮他泡了茶。
客厅的灯都亮着,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
“这么晚还煮夜宵,贺昭要在家里住?”
“安萝发烧了,高烧一夜,是贺昭先发现的。他把安萝送到医院输液,两个人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才从医院回来。这么晚了,贺昭应该是要住在家里的。”
王姨说完,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看了一眼,贺西楼眉目温和,和平常无异,似乎只是随口问起,对答案也并不关心。
她在贺家也有十年了,在她看来,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事待人的态度,贺昭和贺西楼完全不像。贺昭虽然脾气不好,小时候爱打架闹事,几乎每个星期被老师请家长,又爱玩,骨子里天生桀骜不驯,但其实很好相处。贺西楼则完全相反,在国外读书,从不让贺家人操心,优秀谦和,不争不抢,身上却有一种距离感,令人心生畏惧。
“喝酒伤胃,我煮了粥,炒了几样清淡的菜。西楼,你也一起吃点儿吧?”王姨把茶端到客厅的餐桌上。
光线柔和,贺西楼坐在沙发上,指腹轻轻按着太阳穴,手掌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眉间的疲惫之色。
“也好,我在饭局上没怎么吃,明天休息半天,早饭可能就睡过去了。”
“那我再多炒两个菜。”王姨又进了厨房里。
二楼安萝的卧室里,贺昭在认真地看说明书。医生开的药有冲剂,有药片,剂量也都不一样,有的饭前吃,有的饭后吃,他按照医嘱把要吃的药分成了两份。
贺昭试了试水温,水正好能喝,饭也快好了,他就把安萝叫醒了。
安萝睡得浅,迷迷糊糊地被贺昭扶着坐了起来。
贺昭还往她的背后垫了个枕头,然后才把水杯和药片递给她。
安萝嗓子疼,将药片咽下去之后,把一杯水都喝完了。
“贺昭,你今天没去公司,把工作耽误了,会不会影响不好?”
“外国人不过年,专挑这个时候来中国,签合同没那么容易,他们都精着呢。今天只是带着他们四处转转,有两个副总陪着,还有好几个部门经理在,差不多了,我不去也没什么影响。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担心我的工作,小财迷。”
贺昭其实不太会照顾人,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是别人照顾他,他只是对安萝有耐心而已。
“还渴吗?再给你倒一杯?”
安萝摇了摇头。
“你还没有退烧,明天得再去医院输液,我陪你。”
“我自己可以的。”
“是,你有手有脚,自己可以,那我想陪你行不行?我偏要陪,硬要陪,就要陪。”贺昭故意将说话的音调拖得很长,显得散漫无赖。
贺昭在酒店里住了大半个月,昨天晚上才回来。安萝的房间整齐干净,空气里有种女孩子特有的香味,桌上放着几本书,贺昭随手翻了两页,没多大兴趣。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安萝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哪儿不舒服?脸怎么红了?头痛,还是刚才的药吃了难受?”
“不是。”安萝摇头。
她在医院里输液,输了好几大瓶药,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没有去过卫生间,刚才又喝了一大杯水,尿意急,她实在忍得辛苦。
贺昭看她的额头都出汗了,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半威胁半哄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安萝尴尬地捂着脸,小声憋出一句话:“我……我想去厕所,可是你一直拉着我。”
“啊?”贺昭愣住。
他反应过来后才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松开了抓着安萝的手,故作淡定,但是撞倒了椅子。
“那……我先出去,你一会儿下来吃饭。”
贺昭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后看到贺西楼回来了。
贺西楼没有动筷子,在等他们。
“听说你的手表丢了,我送你一块,就当是新年礼物,有看上的款式就告诉路舟。”
贺昭坐姿慵懒,笑了一声:“贺总可真阔绰。”
贺家并不缺钱。
“谢了,我有需要,自己可以买,用不着你花钱。”
贺西楼不置可否:“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表丢了?”贺昭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盯着贺西楼的眼神极为不善。
贺西楼笑了笑,把溅到餐桌上的茶水擦干净,慢条斯理地说:“别紧张,我没有在你身边安排人,下午三叔无意间提了一句,我刚好听见了。”
贺昭刚才确实是在怀疑自己身边的哪个助理或者司机是贺西楼的人,否则他丢了一块手表这种小事怎么会传到贺西楼的耳朵里?
他丢手表那天,是和三叔一起出去的。
三叔又爱巴结贺西楼。
贺昭这么一想,也就放下了警惕心:“那也用不着。”
贺昭虽然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毕竟大过年的,但也摆明了不想和贺西楼过多交谈,贺西楼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安萝没想到贺西楼在家。
贺西楼不经意地看了安萝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气色这么差,还没退烧?”贺西楼收回视线,“别一直站着,已经很晚了,吃完饭早点儿休息。”
安萝回过神,在贺昭左边的位子上坐下。
贺西楼很少在家谈工作,贺昭也不会跟他聊自己的事,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终结话题,各吃各的,都习惯了,不会觉得气氛尴尬。
安萝高烧未退,嘴里苦涩,这一桌饭菜王姨做得再用心,她也是味同嚼蜡,更何况对面还坐着贺西楼。
贺昭知道安萝不舒服,也不像平时那样总逗着她说话。
安萝小口地喝着粥,头昏脑涨的。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机械地搅拌着米粥,碗里突然多出几根清炒油麦菜。
“吃点儿青菜,补充维生素。”男人温和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
安萝抬头对上贺西楼的目光,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像真的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感冒发烧。
安萝很想把整碗粥都倒在贺西楼的脸上,但贺昭还在。
“谢谢”两个字哽在安萝的喉咙里,突然一双筷子伸过来把青菜夹走了。
“安萝不喜欢吃油麦菜,觉得有奇怪的味道。”贺昭重新夹了旁边的笋丝给安萝,对她笑了笑:“吃这个。”
贺西楼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贺昭夹的菜:“抱歉,我在家吃饭的次数确实太少了,对你的了解不够。”
“你不用了解安萝。”贺昭丝毫不给贺西楼面子,“你过你的,她过她的,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没有必要互相了解。”
再等两年,他和安萝就可以搬出去住了。
贺昭还要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见对方不是外人,就在餐厅里接了电话。
“我吃饭呢,你一个已婚男人,大半夜不睡觉,给我打什么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是秦淮,被老婆锁在卧室外面,只有一个枕头过夜。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这夜宵吃得也忒晚了吧,吃完来一局游戏?”
贺昭猜到了是什么情况,懒得戳穿他,安萝还在,在她面前说男人之间有颜色的话不适合:“把你的婚礼的照片发给我,我就考虑考虑带带你。”
他和安萝那天是伴郎伴娘,照片有很多。
秦淮笑着骂他:“你一门心思地要从我这儿弄走那几张照片,我就不懂了,人家天天在你眼前,你要照片有什么意思?”
“你懂个屁。”
“……”
贺昭今天一直在医院里待着,连早饭都没吃。他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只吃一碗粥肯定不够。王姨又去给他盛了一碗。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秦淮闲扯着,安萝却如坐针毡。一分钟之前,她不小心踢到了贺西楼,刚要把脚缩回来脚却被他夹住了。她全身烧得酸软无力,手抵着桌角借力都挣脱不开,贺西楼却泰然自若地喝着茶,连茶杯都没有晃一下,仿佛在桌底下作乱的人不是他。
安萝本不想理会他,可他变本加厉,她差点儿打翻没吃完的半碗粥。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明明不饿,他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这么晚了为什么非要讨人嫌?
贺昭一边打电话,一边自然而然地摸着安萝的额头:“还是这么烫。”
“我有事,不聊了。”贺昭匆匆地挂断电话,跟安萝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温柔了很多:“头痛吗?”
“还好。我吃饱了。”
“那回房间休息,先别睡,过半个小时还要再把剩下的药吃了,也别洗澡,盖好被子出出汗。”
安萝点头:“嗯,你继续吃。”
她踹了贺西楼一脚,过了一会儿,贺西楼才放开她,让她上楼。
贺昭几口喝完粥,也去了二楼。
他的手机落在桌上,微信消息提示音足足响了二三十下。
等手机安静了,贺西楼才伸手将手机拿过来,一次就输对了密码,密码是林思的生日。
微信里是秦淮发来的消息,除了几段语音,其他的全是照片,大概就是他们刚才打电话时贺昭提到的那些照片。
贺西楼点开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照片都是秦淮的婚礼当天拍的。
每一张照片里都有贺昭和安萝,有的照片上甚至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穿黑色西装,另一个穿海水蓝长裙,一个俊朗潇洒,另一个温婉秀丽,用婚礼那天司仪调侃的话来说,他们俩就是绝配。
安萝并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但跳了十多年的芭蕾,身上有种干净脱俗的气质,而且她皮肤白,眉眼精致,无论是充当照片的背景还是在角落里,也许看第一眼并不会注意到她,但只要多看几次就会移不开目光。
贺西楼虽然并没有吃多少东西,也早早就放下了筷子,但还在餐厅里,王姨就没有去收拾碗筷。
过了几分钟,王姨听到贺西楼叫她。
“这是贺昭的手机,给他送去安萝的房间。”
“好的。”
王姨没能进屋,贺昭在门口拿了手机就把门关上了。王姨明白贺西楼让自己把手机送上来的意思,但贺昭今天晚上肯定会留在安萝的卧室里照顾她。
安萝白天睡了很长时间,但吃完药没过多久整个人又昏昏沉沉的:“贺昭,你也去睡觉吧。我没事了。”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贺昭嘴上这么说,但根本不放心。
安萝小时候就大病过一场,也是因为发烧,当时家里没有大人,他又大意,导致她病了好久。
贺昭给她盖好被子:“眼睛都红了,快睡吧,小仙女。”
安萝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又烧了起来。
贺昭用酒精帮她擦额头、脖子和手脚,一直熬到四五点,最后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七点多,安萝醒了。手机的振动声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安萝被吵得头痛,从床上坐起来,脚刚落地就愣住了。
贺昭睡在她的房间里。
沙发小,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睡在上面缩手缩脚的,稍微翻个身就会掉下去,显得有点儿可怜,可能是撑不住了才坐在沙发上睡着的,连被子都没有盖。他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安萝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沙发旁边。
他睡得不舒服,皱着眉头,一晚上的时间,下巴上就长出了短短的青楂。
“贺昭?”安萝轻轻推了他两下,“贺昭?”
她蹲下来,离他近了一点儿:“醒醒,贺昭,你去床上睡。贺昭?……啊!”
手腕突然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安萝被拽到了沙发上。
她像个抱枕一样被贺昭抱着,他的手脚都缠在她身上,他的脸也埋在她的肩膀上。
这张小沙发睡一个人都显得憋屈,更不用说躺两个人,安萝挤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贺昭……”
“别吵。”贺昭很烦躁,明显是被吵醒后有起床气。
他的短发扎在皮肤上很痒,安萝僵着一动不敢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到两分钟,就从脸红到脖子。
贺昭可能是把她当成了家里的狗,或者是在做梦。
他在摸她,又在咬她。
他的手还要再往下移。
“贺昭!贺昭,你醒醒。”
挣扎间,安萝不小心踢了贺昭一脚。
贺昭吃痛地闷哼,从她身上滚了下去,人也醒了。
“贺昭,你没事吧?”安萝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贺昭躺在地上,她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昭抓了个抱枕,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她怀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不疼。”
贺昭胡乱地抓了抓头发,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安萝之后,瞬间愣住。
她的睡衣扣子散开了两颗,露出了脖子上的牙印,牙印周围还留着口水的痕迹。
贺昭彻底清醒了,根本听不见安萝在说什么,只盯着那个牙印,脸热心跳。
他想起来了,睡衣扣子是他解开的,牙印也是他咬的。
除夕那天,他就熬了一个晚上,虽然带安萝去医院输液之前睡了几个小时,但来来回回也折腾得够呛。凌晨她又烧起来了,他忙里忙外,累得即使坐在并不舒服的沙发上也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他做了个梦。
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贺昭的脸由青转白,最后红了个透。安萝被他盯得有些心慌,大学宿舍里有个室友爱讲荤段子,说男人的那里最坚硬也最脆弱,被踢到后的痛感比其他身体部位被伤到后的痛感要严重好几倍。
“贺昭,我们还是去医院……”
“不去!不用!”贺昭的反应特别大。
他尴尬地从地上站起来,只敢用余光悄悄看安萝。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要解释吗?
可是这种事他能怎么解释啊?!
他故作淡定地说:“我……我……我……我逗你玩儿呢,根本没有碰到,一点儿都不疼,真的……真的不疼。”
他怎么还结巴了?!
想到自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贺昭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贺昭装作若无其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有点儿语无伦次:“天都亮了啊,我怎么睡在你屋里了?这破沙发也太小了,难怪我的脖子这么酸,明天就给你换一张新沙发,把这旧的扔了。安萝,你记得吃药啊,再量一下体温,我去洗个澡,然后再陪你去医院输液。”
他要出去,却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看到门就开,结果拉开了浴室的门。
贺昭简直尴尬到无地自容,小时候他外公当着几个亲戚的面讲他尿裤子的事,他都没有这么尴尬。
他怎么会这样?
这下安萝肯定觉得他有问题!
他是要解释还是不解释?
“房门在那边。”安萝指着门的方向,“贺昭,你这两天没怎么睡好,人都迷糊了,今天就留在家里休息吧,我自己去医院。你放心,我有事一定给你打电话。”
贺昭干咳了两声:“是有点儿迷糊。”
“熬夜了,缺乏睡眠就会这样。”
“你还在发烧,我着急,在家里躺着也睡不着。安萝,那个……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在做梦呢。安萝,你不要讨厌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说完走到门口开门出去了,关上门之后,懊恼地一脚踹在走廊墙角上,疼得龇牙咧嘴,最后在王姨迷惑的目光下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贺西楼刚好从房间里出来。他休息了半天,下午才出门。
贺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头顶的短发左一根右一根地翘着,眼睛里的红血丝很明显,不像是早起,更像是一夜没睡。
贺西楼侧身给他让路:“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贺昭没心情说话,脾气躁躁的:“我想睡就睡,想起就起,你少管着我。”
说完他就摔上了门。
早饭还是粥,安萝没有胃口,只要了一小碗。贺昭没有下楼,王姨叫了他一次,他说不饿,让他们先吃。
餐桌边就只有贺西楼和安萝。
安萝罕见地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头发高高地绾起,显得脸更小。
她皮肤敏感,穿高领的衣服总是觉得痒,平时几乎不穿,这件还是林思在世的时候买给她的,有好几年了。
贺西楼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几秒钟后,平淡地掠过。
安萝不想面对他,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就想回房间:“我……”
贺西楼淡淡地开口:“才小半碗,如果自己吃不下去,等会儿我来喂你。”
安萝身子一僵,眼里的厌恶之色不加掩饰:“要吃你吃。”
王姨在院子里扫雪,听到碗筷摔碎的声音后连忙进屋,餐厅里已经没人了。
地上一片狼藉,碗碎成了几片,白粥溅得到处都是。
贺昭换好衣服下楼时,就只有宋翊在客厅里,一杯茶还没喝完。
宋翊笑着跟他打招呼:“贺昭,新年好。”
“你们家真新鲜,舅舅给外甥拜年。”贺昭倒了杯白开水喝:“王姨,你帮我叫一下安萝,该去医院输液了。”
王姨说:“宋医生来了,就不用那么麻烦地去医院了吧。”
贺昭一听这话,回头瞧着宋翊。桌上放着药箱,他刚才没注意。
“是贺西楼叫你过来给安萝输液的?”贺昭轻声嗤笑,“你可真好使唤。”
“昨天我有事,手机关机了才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宋翊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了两个红包,“你和西楼都一样,舅舅也给你准备了压岁钱,还有安萝的一份。”
“自己留着吧。”贺昭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出门:“王姨,我去公司了,你好好照顾安萝。”
王姨说:“你放心,而且有宋医生在呢。”
宋家也就只有宋翊不让贺昭讨厌,宋翊的人品还不错,专业能力更是不用质疑。安萝在家里总比在医院里舒服,贺昭心里还想着早上的事,就没有上楼找安萝。
午饭后,贺军回家了。
贺西楼和宋翊在书房里,安萝的最后一瓶药快滴完了,王姨便去叫宋翊帮安萝拔针。贺西楼下楼的时候听见贺军在跟人打电话,让对方订机票。
“刚过完年,不多待几天?”
“贺昭那个臭小子看我跟看仇人似的,有家不住,天天住酒店,让外人笑话。”贺军无奈地叹气,“我早点儿走,让他回来吧。”
他也老了。
昨天在老三家,他听说了贺昭在公司里表现还算不错,心里多了几分欣慰之情。
“听说安萝病了,严重吗?”
“她在发烧,吃了药,打了点滴,再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贺军点了点头,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客厅里陷入沉默之中。
他自知自己和这个大儿子相处的时间不多,贺西楼小时候一直在国外,每年回来都待不了几天,他年轻的时候忙工作,有时两个人连一面都没见到,贺西楼就又出国了。现在他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隔阂就越来越深。
“西楼啊,”贺军斟酌着开口,“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贺昭年轻不懂事,性子急,容易冲动,你当大哥的多提点他,他以后成气候了也能帮帮你。他心思简单,可能有的时候说话不懂分寸,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雪停了,今天是个晴天,树枝上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贺西楼站在窗边,有种淡淡的孤独感。
“自然,”他喝了口茶,热气浮动,五官轮廓显得温和,“我们是兄弟。”
“那就好,我也能放心了。”贺军拄着拐棍上楼,脚步沉重,楼梯“嘎吱嘎吱”地响。
他回头看向窗边的贺西楼,关心的话到了嘴边也没能说出口:“你妈今年冬天咳得厉害,你有时间就劝劝她,少抽点儿烟。”
太阳出来了,树下光影斑驳。
贺西楼沉默,垂眸凝视着院子里的积雪,贺昭堆的那个大雪人也在慢慢融化。
几分钟后,宋翊收拾好东西从安萝的房间里出来:“安萝睡着了,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晚上要加班?”
“今年春节医院领导没有安排我值班,休息。”
“桌上有两瓶酒,你带回去吧。”
宋翊笑了笑:“谢了,大外甥。”
自己人,他用不着客气。
离开前,宋翊又回头多说了几句话:“安萝还病着,你心里再不舒服也稍微忍一忍,跟一个病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她不想吃饭,就不要逼她吃;她想睡觉,就不要去烦她;她不想理你,你就消停几天;她给你一巴掌,你就自我消化一下。”
贺西楼说:“你还是把酒留下吧。”
“我走了。”宋翊识趣地关上了门。
王姨倒了杯水,准备送上楼。
贺西楼叮嘱她:“每隔一个小时去看看她,晚上记得提醒她吃药。”
王姨点头:“放心,我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