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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想亲

公司每年都有公益活动,还会有明星同行。

按照前几年的经验,活动大概要十天的时间,安萝只简单地带了一些行李。

山区学校里的孩子们很单纯,收到礼物的时候,脸上都是干净纯粹的笑容。做公益虽然辛苦,但也收获良多,安萝开始喜欢这里了。

天气热起来了,蚊虫多,所有人都被安排在县城的酒店里住着。

安萝性子安静,跟她同住一个房间的同事体力不好,一天下来就累得爬不起来,腰疼,腿也疼,洗漱完倒头就睡。

“陈燕在吗?”另一个同事敲门,往里看了一眼。

安萝小声说:“她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同事站在门外:“那就不要叫醒她了,让她睡吧。小安啊,麻烦你把资料给贺总送过去吧,顺便给他送点儿水果。”

安萝愣了愣:“贺总?”

“是啊,咱们贺总,一个小时前刚到的。很惊讶吧?我也没想到贺总会来。我进公司这么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贺总,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好年轻哪,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对了,他的房间在八楼,804。”

安萝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熟并且还在打呼噜的陈燕,也不好为了这点儿事叫醒她,只能拿着资料去贺西楼的房间。

“稍等。”男人的嗓音从屋里传来。

安萝在走廊里等了两分钟。门被打开后,几个汇报工作的同事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她抬头,对上了贺西楼的目光。

贺西楼的房间跟其他人住的房间条件差不多,只是稍微大了一点儿。

“进来,关门。”

“我把资料放下就出去。”安萝几步走到桌前。

“别急着走,先帮我泡杯茶。”贺西楼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头都没抬,“空调不好,门一直开着,里面太热了,去关上。”

小地方,服务没那么好,开水要自己烧。

门开着,热气不断地往屋里涌,烧水泡茶还要好几分钟,安萝只好先把门关上。

天气热,她把头发扎起来了,露出了漂亮的天鹅颈,微微低垂着头。

贺西楼摘下眼镜:“这几天累不累?”

安萝看着烧水壶,低声回答:“还好。”

低低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她只当听不见,水刚开就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热意从背后贴近,男人的手臂搂住她的腰,她手一抖,开水洒到了桌上。

“小心,别烫到自己。”贺西楼顺手拿过烧水壶放到一旁,她洗过澡了,沐浴露的香味很淡,“你那条红色吊坠的项链呢?怎么不戴了?”

安萝僵着身体,一动不动:“没戴。”

“身体好了吗?”

“还有点儿不舒服。”

“那我检查一下,”贺西楼低笑,放在她腰上的手摸到了牛仔裤的金属扣,“小骗子。”

安萝索性不说话了。

这两个月,贺西楼甚至没有跟她多说半句话,她还以为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了,他厌倦了,就不会再为难她。

贺西楼低头在她的唇上吮吻着:“最近都在琢磨什么呢?”

安萝愣住。

“我完了,贺家就完了。宝贝,你这样可对不起已故的贺夫人。你应该祈祷我顺风顺水前途似锦,而不是盼着我有麻烦。你也不动点儿脑子,我既然能放心地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工作,会给你反咬我的机会?”

安萝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脸色煞白。

“你给我乖乖的,”贺西楼眼底蓄着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把爪子收回去,趁早打消不应该有的念头。听懂了就说话,没听懂,我就换一种方式。”

安萝机械地点头:“懂了。”

贺西楼松开她,抽了张湿纸巾擦手:“出去吧。”

安萝回到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她刚刚动这份心思,贺西楼就察觉到了。

陈燕睡觉打呼噜,后半夜又开始磨牙,安萝一夜未眠。

早上七点众人出发去养老院,有媒体记者跟拍,贺西楼只在合影的时候出现了十分钟。

接下来的几天,贺西楼都在。

他让安萝看清楚了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他在外面从不沾染风月之事,她想抓住他的把柄,简直可笑。

可她能怎么办呢?

电话那边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贺昭微微蹙起眉头:“安萝?你在听吗?”

安萝回过神,往人群外面走去:“在听,这里信号不好。”

“晚上大概几点能回来?”

“还不知道呢,估计会晚一点儿。有人叫我,先不跟你说了。”安萝挂断了电话。

这个村子里的住户不多,活动结束后,天已经黑了,司机开车回了酒店,让大家收拾行李,大巴已经在酒店外面停着了。

陈燕晕车,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就先上车,抢了前面的位子。

安萝换了身衣服才下楼。

路舟站在楼梯口,看到安萝下楼,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她被迫上了贺西楼的车。

山路崎岖,车晃得厉害,安萝紧紧地抓着扶手,头还总是撞到车门。

黑暗的车厢里,男人低叹了一声,抬手解了她的安全带。

车身猛晃,安萝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

振动声第二次响起,贺西楼弯腰把安萝的手机从脚边捡了起来。车里昏暗,屏幕亮着光,他面不改色地按下接通键,将手机放在了安萝的耳边。

“到哪儿了?”

贺昭温柔的嗓音传来,仿佛突然出现了一股力量把意识游走在悬崖边的安萝拉回到了现实中。她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喉咙干哑地回道:“刚下高速公路,这边挺堵的。”

“那我今天是见不到你了。”贺昭看了看时间,拿起车钥匙出门,“我有急事要出国一趟,现在就得去机场,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还说不准。”

安萝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开始害怕面对贺昭,宁愿逃避。

“工作重要,你注意安全。”

“这么官方啊,”贺昭笑了笑,“几天不见,你跟我说话都有点儿生分了。”

“不是……”

“开玩笑的。累了吧,你到家好好休息,王姨做好晚饭等着你。”

“好。”安萝闭上眼,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从心口蔓延开,“贺昭……”

贺昭往外走着,换了只手拿手机:“我没挂电话,怎么了?”

安萝叫了他,却又沉默。

像是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涌,最后她说出口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要去哪个国家?时差大吗?”

她声音微哑,听着没什么精神,贺昭以为她是太累了:“苏黎世,可能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吧,还好,我最近昼夜颠倒都习惯了。”

“那你好好开车,下飞机报个平安。”

安萝先挂断了电话。

到家后,车停在车库里,路舟先下车离开。

月光很淡,安萝看不清贺西楼是什么表情,但能想象到自己是多么狼狈不堪。双腿酸麻无力,脚刚落地,她就直接跪在了石板路上。

贺西楼的脚步顿了顿,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轮廓很模糊。

半分钟后,他转身走到安萝面前,看着她磨破皮的手,一言未发地把人抱了起来。她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贺昭是出国挖人的。

他的公司刚起步,已经比那些大公司晚了一步,就更需要有经验的人。只是高薪这一点不足以吸引人,他看上的那个小团队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个个都是业内顶尖人物,他跟对方沟通一个月了,对方都没有松口,得知那个团队来苏黎世比赛,他才亲自过来。

秦淮投资了他的公司,自然也得出一份力,晚两天到。纪舒也一起来了,但只是个陪玩的人。

比赛三天,贺昭和秦淮天天都去看了,除了那个团队的四个人,他们另外又看上几个选手,难就难在怎么把人挖回去这件事上。

纪舒每天睡到自然醒,带着小助理出门逛街,逛了几天,新鲜劲儿就过去了,百无聊赖地就逛到了他们吃饭的地方。她没过去,就在附近看着贺昭举起酒杯跟对面的几个人干杯,容光焕发的,看样子事情应该是谈妥了。

等饭局散了,纪舒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辛苦了,没白跑这一趟。”

贺昭多喝了几杯酒,但高兴:“总算能稍微松一口气了。

纪舒被秦淮拉到怀里:“老婆,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

“查岗都是突击的,提前打招呼了还能叫查岗?”纪舒反问。

秦淮笑着亲她:“你老公我洁身自好,就算被绑在床上也会宁死不屈的。”

“你们俩够了啊!”贺昭简直没眼看,“在江城就算了,出了国我还得吃‘狗粮’。”

“羡慕?”秦淮给他倒酒,“你跟安萝这青梅竹马的感情早就成熟了,也该定下来了吧,总暧昧着算怎么回事?”

纪舒也在旁边搭腔:“就是啊,安萝每次看你的眼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虽然你们俩互相喜欢,这么多年跟谈恋爱没什么区别,但那层窗户纸没被戳破就不算。你是个男人,这种事总不能等着安萝主动吧。”

秦淮赞同地点头:“恋爱先谈着,又不是马上就结婚,你的压力不用太大。”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贺昭心情暂时也轻松了。

“前段时间她去外地了,我见不到人,那个地方信号不好,有的时候她连电话都接不到。”贺昭喝了一口酒,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我想等她回来就找机会告白,结果不凑巧,她还在路上,我就出国了。”

套到话的秦淮挑了挑眉:“我就说嘛,哪有不着急的?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没有干看着不下手的道理。”

纪舒说:“机会就是这样一次一次错过的,告白最重要的是真心,仪式可以有,但不是必不可少的,安萝应该也不喜欢被人围观。你可千万别玩当众告白那一套,找个清静的地方,或者就在家里,简简单单的就好。”

贺昭在这两个人面前实话实说:“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我就很紧张。”

秦淮笑话他:“又不是求婚,你紧张什么?”

纪舒白了秦淮一眼:“这才是真爱,他珍惜安萝,这段感情在他心里很重要,他才会紧张。”

“那就喝点儿酒,酒壮人胆。”

“贺昭,你别听秦淮的,他出的全都是馊主意。这样,我先帮你探探安萝的口风。”

贺昭让她就此打住:“别、别、别,安萝喜不喜欢我,我自己知道。”

纪舒闲着无聊:“我就奇怪了,你以前天天跟秦淮混在一起,怎么没有被他带坏呢?”

贺昭开玩笑:“他这不是被我带好了?”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秦淮顺势搂住纪舒,“我是被我老婆收服了,服服帖帖。”

贺昭站起身:“你们俩贴贴吧,我回去睡觉了。”

“等会儿,一起走。”秦淮和纪舒也准备回去了。

有纪舒在,秦淮肯定住最好的房间。贺昭以前也不把钱当回事,也从来不缺钱花,但现在还在创业阶段,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奢侈。

洗漱完,他看了看时间,国内差不多是早上八点。

贺昭估摸着安萝应该起床了,就拨了通视频电话过去。

她没接电话。

反正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回江城,也不差这几个小时,贺昭就没再打第二遍。

秦淮和纪舒还要在瑞士多玩几天,贺昭先回国,下飞机后直接去了公司。

国内的天气不算好,天空阴沉沉的,雨要下不下的,很闷热。

开完会,已经到了饭点,贺昭让公司里的人去聚餐:“去吃点儿好的,大家最近都辛苦了。我还有点儿事,你们吃,刷我的卡。”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

贺昭把银行卡给了助理:“你把车钥匙给我,车我自己开。”

公司刚起步,没招多少人,新招进来的几个大学生和贺昭年纪差不多,私下爱开玩笑,下了班,贺昭也没什么老板的架子。

“贺总,你刚回国,连饭都不吃,急着见女朋友啊?”

贺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算起来,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安萝了。

下班时间,路上堵车严重,平时半个小时的车程,贺昭硬生生开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安萝加班,比他回家还晚。

周围万家灯火,贺家别墅里却黑漆漆的,连灯都没有开。

贺昭站在院子里抽了根烟,回房间洗澡,换了身衣服,边接电话边下楼,一只手拿着毛巾准备擦头发。

外面下雨了,雨势很急,安萝没带伞,从地铁站打车回来,还是被淋湿了。

家里亮着灯,安萝以为王姨提前回来了,进屋才发现是贺昭回来了。

“先这样,等会儿发邮件给你。”贺昭挂了电话,经过沙发的时候,随手将手机丢了上去。

他比安萝高,即使她穿着高跟鞋,也只到他的鼻子的位置,她要稍稍仰着头看他:“你回来了。”

“嗯,刚到家。”贺昭把干净的毛巾盖在她的头上。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随着呼吸进入他的鼻腔里,他到家时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消失了。

雨声被门窗隔在外面,屋里灯光柔和,地毯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贺昭帮安萝擦完脸,又帮她擦头发:“加班到这么晚,累死了,是不是?”

“还好,也没干什么。”安萝回过神来,“你吃饭了吗?”

“没吃,王姨回老家了,咱们叫外卖吧。”

“家里有菜,我早上上班之前买的,都很新鲜,你想吃什么?”

国外的饭菜吃一天两天还行,吃久了贺昭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这会儿就觉得家常菜最好:“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安萝没淋湿多少,换了件衣服,用吹风机吹了吹头发就进了厨房里。

贺昭回完一封邮件,拿着茶杯走到厨房里,靠在门边看安萝洗菜切菜。

厨房开着一扇窗户,有风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

“安萝。”

“嗯?”

“明天干什么?”

“上班啊。”

“那周末呢?要加班吗?”

“不好说,得看项目进度。”安萝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事吗?”

贺昭低头喝茶:“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好久没见你了,跟你说说话。”

“哪有很久?你出国也就十来天而已。”安萝笑了笑,问他,“鱼是红烧还是清蒸?”

“红烧吧。”贺昭有些心不在焉,“王姨什么时候回老家的?你一个人在家闷不闷?”

“一个星期前,王姨家里有急事。我下班了也会和朋友一起逛街,不觉得闷。”

“贺西楼呢?他不在家?”

安萝切菜的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她轻声回答:“偶尔回来,他比较忙。”

她的长发绾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脖子,侧脸文静秀丽,耳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发梢轻轻扫在皮肤上,仿佛挠在贺昭的心尖上。

那晚的一个吻之后,独处时,贺昭总会情不自禁地渴望着亲近她。

他走进厨房里,把茶杯放到台子上,手从安萝的腰侧伸过去关掉了水龙头,之后没有收回来,自然地搭在洗菜池旁边。

从后面看,安萝像是被他半搂在怀里。

“等我忙过这阵就去看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户型?”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安萝有些紧张,想让他离得远一点儿,推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她又听到他说:“不过,暂时可能买不了太好的房子,我们先住几年,等赚钱了再换。”

我们……

“怎么不说话?安萝,你的话越来越少了,我回国前给你打视频电话,你没接,也没回。”

“我急着上班,就忘了。”

刚才她还说早上去买菜了,有时间去超市,没有时间给他回个电话?

“安萝,”贺昭擦了擦手,握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面对他,“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

安萝低着头解释:“没有啊,我最近天天加班,而且天气太热了,容易觉得累,没有躲着你……”

他忽然靠近。

下一秒,她的唇上就传来了温热感。

过了一会儿,安萝反应过来,怔怔地用手捂着嘴。

贺昭握住她的手腕拿开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退开一点儿,又凑过去从眼睛亲到嘴角。

“讨厌我这样吗?”他嗓音微哑地问。

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咕嘟”冒泡,热气腾腾,窗外雨声“淅沥”,他身上刚换的白色T恤被安萝的手攥出了一圈褶子。

安萝小声说:“贺昭,你的耳朵红了。”

贺昭低头的动作停住。

安萝又说:“好红。”

一股热气冲到天灵盖,贺昭耳根发烫,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抱住她做想做的事,但理智尚存,确定关系之前不能这样做。

“太热了!”他故作淡定,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这是什么鬼天气,下着雨还又闷又热的。”

贺昭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电视剧。电视剧里的光头和尚在念经,他心里却烦躁得像是被大火灼烤着,厨房里稍微有一点儿动静,都能让他胡思乱想。

刚才,安萝如果没有说他的耳朵红了,导致他恼羞成怒,逃离现场,他可能就表白了。

纪舒说得对,机会就是这样一次一次错过的。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次电闪雷鸣过后,雨势就小了。

雨声“淅淅沥沥”的,厨房里有香味飘出来,别墅里有种别样的温馨气氛。

但这份温馨气氛没有持续多久。

“忘带钥匙了。”贺西楼将雨伞挂在门外,看向给他开门的贺昭,“今天回来的?”

贺昭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贺西楼也习惯了,进屋换鞋,刚好安萝出来叫贺昭吃饭,贺西楼就说:“有点儿渴,帮我泡杯茶。”

贺昭一听这话就不太高兴了,蹙起眉头:“你使唤安萝使唤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在外面你是她的老板,在家里别搞这一套。”

贺西楼笑了笑:“她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行,”贺昭扔了遥控器,站起身,“我给贺总泡茶。”

贺昭真的去给贺西楼泡了杯茶。

餐桌上的饭菜还没被动过,碗筷只有两套。

“你们吃吧。”贺西楼的视线从桌上扫过,她可以为贺昭做一桌饭菜,却不愿意给自己倒杯水,“过段时间,家里要来个人。”

贺昭皱眉:“男的女的?”

“女的。”

“外面传来传去的那个准未婚妻?姓慕的那个?”

“嗯。”贺西楼没有多说什么,拿着茶杯上楼了。

这个家过于安静,连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贺西楼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他们。贺昭虽然没见过那位,但最近也多多少少从身边的朋友口中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位的消息。

真说起来,他和那位慕小姐还有点儿渊源。

“脸色这么差,”贺昭伸手在安萝眼前晃了晃,“累了?”

安萝回神,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极其混乱。

“他订婚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订婚,之前是外面的人听了点儿小道消息,随便开开玩笑,贺西楼没有否认过,大家也就默认了,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那个女人当众表示对他很有好感而已。咱们家里没人提过这件事,我都是从秦淮那里知道的,你不知道很正常。他刚才说,过段时间准备把人带回家跟我们见一见,应该是把这事儿提上日程了,”贺昭笑了笑,“他迟早要成家的。他要订婚,你不高兴?”

贺昭说完这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安萝才茫然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却没有说半个字,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反问他: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贺昭顿了顿,夹菜放到安萝的碗里,“你们两个之间好像怪怪的,你一见到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惊雷轰响,一道白光划破夜空。

安萝拿着筷子的手收紧,指尖微微发白:“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幼年寄人篱下,贺家人对她再好,她始终是个外人。

“我乱说话,我不好。”贺昭连忙说,“安萝,你别生气。”

安萝低声回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这顿饭,贺昭吃得五味杂陈,搬出去的心思更强烈了。贺西楼伤害过安萝,林珊也是,如果某一天曾经的好抵不过这些伤害,她也会对贺昭失望的。给她温暖的是贺家的人,伤害她的也是贺家的人,她畏惧贺西楼,也会因此疏远贺昭。

贺昭希望林珊最好一直待在国外,远离贺家,再也不要回来。贺西楼最好能和那位慕小姐赶快确定关系,和林珊划清界限,让安萝能置身事外,不再和他们有所牵扯。

最近几天,公司里的人都发现老板的情绪不太对劲。

开会时老板总走神儿,他们经常会有一件事讲完了还要讲第二遍的情况。贺总的办公室里的空烟盒也变多了,贺总平时在外应酬的时候会抽烟,私下其实不怎么抽。

贺昭费尽心思从国外挖回来的精英陆陆续续回国,签约当天,贺昭让助理在餐厅订了几桌酒席,为他们接风。

都是年轻人,吃完饭众人又闹着去唱歌。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要狠狠地宰贺总一顿。”

贺昭没有拒绝,开了间最大的包间,能容纳三十个人,别人来跟他敬酒,他几乎来者不拒。

大家玩唱歌接龙的游戏,轮到一个五音不全的姑娘,开口第一句调子就飞上了天,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贺昭也笑,拿起酒杯跟旁边的人碰杯,仰头将酒一口饮尽。

“贺总,你这样喝酒,一会儿就醉了。”有人开玩笑,“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借酒消愁呢?”

贺昭摇头:“还不是。”

“没追上?”

贺昭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追过安萝,感情润物细无声,什么时候开始的都记不清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乎天天在一起。”

“青梅竹马啊,那感情肯定很深。咱们公司单身的姑娘们可要伤心死了。”

“贺总,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吗?”有个女生不相信,奓着胆子追问,“不会是为了断大家的念想,随便编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吧?”

贺昭坐在光线最暗的地方,退去少年气的五官更加成熟有魅力。他沉默了片刻,笑道:“真的,我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了她好久。

酒意上头,贺昭拿着手机去外面透气。

这家酒吧的私密性极强,消费高,但从不缺生意,来的有明星,有大老板,非富即贵,进了门都是客人,出去了谁都不认识谁。贺昭认识老板才能开这么大的包间。

贺昭拐过走廊,就见酒吧领班正带着几个穿旗袍的服务员上楼,边走边告诫她们,包间里的人都是贵客,一定要注意。

贺昭的心不在这儿,他靠在窗户边抽着烟,点开了安萝的微信,上一条消息还是前天发的。

贺昭打了几个字发出去:“我喝醉了。”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安萝的回复:“带司机了吗?”

贺昭回到包间,瞥了一眼因为酒精过敏滴酒不沾地坐在点歌机旁边唱歌的小助理。

他回复:“公司聚餐,大家都喝多了。”

安萝懂了贺昭的言外之意,让他把地址发过来,然后预约了一辆网约车,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

家里有车,她也会开车,只是想着把贺昭的车开回来才坐网约车去找他。

安萝从房间里出来,王姨刚好上楼,告诉她家里来客人了。

女人穿着一条素色裙子,妆容很淡,气质温婉,身上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良好教养的感觉。路舟把她的行李拿进客厅里,直接送上楼。

慕依笑着打招呼:“你好,第一次见面,你是贺先生的妹妹吧?不好意思,我来这边工作,要打扰你们一段时间。”

不需要她自我介绍,安萝也猜到了她是谁:“你好,想喝点儿什么?”

慕依说:“给我一杯水就好。”

“我去倒。”王姨往厨房走去。

网约车司机这时打电话过来,安萝跟慕依说了声“抱歉”,先出门去接贺昭。

路舟跟着往外走:“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车已经到了。”安萝上了车。

路舟没说什么,只是开车跟着安萝坐的车,开了一段才发现他和她走的是同一条路。

酒吧是会员制,安萝进不去,给贺昭打完电话,就在外面等着,先出来的人却是贺西楼。他走近,衬衣、领带一丝不苟,处处妥帖,但身上刺鼻的香水味让安萝很反感。

贺西楼的心情还不错:“这么乖,来接我?”

安萝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你脏不脏?”

“脏?”贺西楼的手僵住,几秒钟后,他收回手仔细地看了看,“这不是挺干净的吗?哪里脏?”

安萝神色冷淡:“谁知道你在里面做过什么。”

周围嘈杂喧嚣,贺西楼垂眸轻笑:“你倒是懂得挺多,男人来这种地方,还能做什么?”

他看向路舟:“贺昭也在这里?”

路舟点头。

闻言,贺西楼便上了车,后视镜里,站在街角的女人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贺昭摇摇晃晃地出来,安萝小跑着过去扶住他:“我打车过来的,你的车钥匙呢?”

他说:“在兜里。”

贺昭并没有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安萝的身上,安萝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在他的衣服里找钥匙,勉强还能站稳:“没有啊。”

“在另外一边。”

“哦……找到了。”安萝拿到了车钥匙,车停得远,反而是她被贺昭半搂着走了过去。

车门被关上后,耳边清静了很多,贺昭扯松领带,脖子红红的:“包这么重,装了什么?”

安萝拿了瓶水出来:“醒酒的,来的时候路过药店买的。难受吗?你先喝一点儿。”

贺昭握住安萝的手,久久都不愿意放开。

他说:“你来接我,我就不难受了。”

贺昭身上的酒味不重,烟味也淡得很,包间里人多闷热,他的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眼角有些泛红。他握着安萝的手不放,低声说着话,让安萝想起秦淮和纪舒的婚礼那天的场景。

他作为伴郎,替秦淮挡了不少酒,在婚宴上醉得不省人事,在车上还好,到家就原形毕露,还撒娇,王姨都忍不住笑话他。

安萝没办法开车,就在车里陪他说说话:“慕小姐来了。”

贺昭顿了顿,想起前段时间贺西楼提过这件事。

慕依在追求贺西楼,贺西楼也默许了这段关系可以开始,两个人自然要先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

“在家里?”

“嗯,我出门的时候,她刚好到。”

“那今天住酒店吧,我这样醉醺醺地回去也不太好。”

“她跟慕瓷是什么关系啊?”安萝在贺家见到慕依的第一面就想到了慕瓷。

慕瓷家早年也是江城屈指可数的豪门望族,后来公司破产,负债累累,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几年后再嫁,情况比较复杂。贺昭简单地用几句话概括道:“她们是姐妹,亲姐妹,慕瓷她妈改嫁的时候只带走了慕依,双方十几年都没什么来往,所以关系不怎么样。”

“难怪。”安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

慕瓷如今是娱乐圈的一线女演员,虽然停工休息了一年,再复出,资源依旧很好。而慕依是焉家的千金小姐,虽不是焉家亲生的,但焉家对她视如己出。

贺西楼如今是适婚年龄,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盯着贺太太这个位置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慕依不争不抢就能住进贺家,自然有她的底气,也说明焉家对她足够重视。

“我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和慕瓷眉眼有几分相像,以为是亲戚,没想到竟然是……亲姐妹。”

“何止,这个女人对沈哥还有点儿意思,据说是在慕瓷和贺西楼的订婚宴上对沈哥一见钟情。沈哥服刑期间,她不止一次去探监,不过,沈哥没见过她。”

慕瓷的孩子是沈如归的,安萝虽然对他们两个人了解得不多,但也知道沈如归自首是为了慕瓷。

“可……可她是要嫁给你哥……”

“我们这样的家庭,因为相爱才结婚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是表面夫妻,为了利益罢了。”

时间不算太晚,这是座不夜城,夜幕之下狂欢依旧,霓虹灯闪烁,光线忽明忽暗,安萝走神儿了,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要说什么。贺昭一点儿都不想听关于那个未婚妻的事,更不想听安萝说贺西楼。

“安萝,”贺昭在她说话之前先开口,酒后的呼吸很烫,“你一直在说别人的事。”

他的目光深沉专注,眼里只有安萝一个人,安萝怕多看他一秒就会溺毙,小声说了声“对不起”,把包里的解酒药递给了他。

她拿驾照拿得早,但平时很少开车,心里有点儿紧张:“贺昭,你把安全带系上。”

解酒药的效果没有这么快显现,贺昭虽然还清醒着,但到底是喝了酒,反应慢。

安萝看他摸来摸去好一会儿都没系好安全带,便倾身靠过去:“我帮你吧……贺昭?”

她顿住,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贺昭在她靠近的瞬间抬手握住她的腰,将她压进了怀里。

“说什么对不起?”贺昭的嗓音很低,“我只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那天晚上他说错话,后悔了好久,即使住在一起,每天早出晚归,两个人几乎也没有交流。

他的样子委屈极了,安萝心里五味杂陈。

她抬起手,又放下,攥紧手指,最后只是安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儿。

贺昭被自己给气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很幼稚:“安萝,我也不差,也会变好的。”

安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工作不顺利吗?”

“很顺利,已经有起色了。”贺昭放开她,“你开车吧。”

他在安萝没有注意的时候发了一条短信出去,小助理收到消息后,连忙去办。

贺昭在酒店里有固定的房间,安萝开车开得慢,路上花了半个多小时。

一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差点儿撞到安萝,安萝瞧着对方眼熟,自己应该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男人和贺昭对视了一秒,贺昭面不改色,顺势搂住安萝走进了电梯里。

到了房间门口,安萝刷卡开门,把门卡放入卡槽里,里面的灯全部亮起。

房间宽敞,落地窗外的高楼灯光点点,安萝准备扶贺昭进去,不经意间一瞥,忽然顿住,几秒钟后,木讷地回头。

她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玫瑰香,不是熏香,而是来自摆在落地窗旁边的圆桌上的那一大束玫瑰花,花束新鲜,颜色红得热烈。

贺昭关上门,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牵起安萝的手:“回国那天我就想给你,但那天惹你生气了,就一直放在车里,它跟那条项链是一个系列的。”

手腕的皮肤传来微微的凉意,腕上多了条手链,安萝低头,细细的链子上有一颗红钻石,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光亮。

“你……你装醉!”她眼神慌乱,把手从贺昭的手里抽出来后就往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贺昭紧跟着往前走了两步,重新把她拉进怀里:“一半一半吧,有点儿醉,但脑袋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发消息给她让她来接自己的时候单纯地因为想她,表白是在车里起的心思。

“安萝,小时候欺负你的我实在是太坏了对不对,又讨厌又烦,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是男生。你那会儿头发好短,还穿着男生的衣服,要是早知道你是个女孩儿,我肯定不会捉弄你。”

记忆太模糊,贺昭回忆起安萝刚到贺家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眼里都是笑意。

临近年末,林思和贺军都忙得焦头烂额,人在外地,安萝是他们托人接到贺家的。

假期没人管,贺小公子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在外面玩够了才回家。

父亲因公殉职,这些天,安萝接收到了太多的怜悯之情,来到完全陌生的一个家,吃饭都不敢吃得太多,半夜饿得肚子疼,怎么都睡不着。她忍了又忍,可还是饿,便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厨房,小心翼翼地拿了一片面包,就一片,可只咬了几口就被吓得把面包片扔在了地上。

“哪里来的小偷?!”贺昭故意吓她。

这个人几天前还偷偷把水倒在安萝的床上,诬陷她尿床,她一下子就哭了,眼泪汪汪地说:“我……我……我不是小偷。”

“哭、哭、哭,娘儿们兮兮的,”贺昭耍着从外面捡回来的棍子,准备明天堆雪人用,语气嫌弃地说道,“跟丫头片子一样,丢不丢人?”

他知道贺西楼回国了,怕吵醒贺西楼,贺西楼发现他回来这么晚会跟爸妈告状,所以也不敢太大声,只是下午刚跟人打完一架,鼻青脸肿的,样子比较凶。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头发比他短,穿着洗得发黄的秋衣秋裤,一双葡萄大小的眼睛怯生生的,娘儿们兮兮的小男生哽咽着说:“我本来……本来……就是女孩儿。”

“我小时候真是很浑蛋,欺负了你好几天,”贺昭的声音低低的,“可……可我也只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口了。

“我胡混了太久,离开贺家,离开那些朋友,就一无所有了,总想着做出点儿什么再考虑感情和婚姻的事,但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在等待的时间里喜欢上别人,我就不想再等了,多一秒都不想。”

四十八层的高楼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贺二少跟朋友们在一起时能胡扯瞎聊,荤素不忌,和人谈生意、谈合作时也能迎合对方的喜好侃侃而谈,在这个女孩儿面前却始终笨拙,言语匮乏。

纪舒说,这是因为他太珍惜和安萝之间的感情,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越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想太早戳破那层窗户纸,但又怕晚了一步就会步步晚,错失良机,再也追不回来。

“你不是问我今年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吗?我想好了,你能不能提前送给我?

“贺昭想成为安萝的男朋友。安萝,我们在一起吧。

“以后换你欺负我,好不好?”

贺昭第一次见安萝的时候,误以为她是个男孩子,一个胆子很小的男孩子,说话结巴,怯生生的,但又很会讨好人,长得白白嫩嫩的,在大人面前乖得不得了,见谁都是一张笑脸。

他逃课打架被长辈训斥罚站,她听话懂事被长辈夸奖喜欢,他挨骂,她被夸,她却还对着他笑,他觉得她是在嘲笑他,于是就坏心眼儿地偷偷整她。

吃早餐的时候,他往她的牛奶里加盐,她想吐又不敢吐,脸皱成了包子,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喝完奶,他在一旁看着,笑得肚子疼;上学之前,他偷偷从她的书包里拿走她的作业本,害她被老师批评,罚写两遍才能回家……事情太多了,明明就几天,他却有使不完的新花样。她不敢告状,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然而她越不吭声,他就越变本加厉,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知道她是女孩儿后才消停。

可安萝记得的都是他的好。

贺军年轻的时候在书房里放了根皮鞭,专门用来教训贺昭的,贺昭挨打有一半是为她。

十六岁那年,他被那根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因为学校里有个男生一脸猥琐地朝安萝吹口哨,被贺昭揍掉了两颗牙,家长找上门闹,贺昭不仅不认错,还扬言要见男生一次打一次。贺军气得不行,捞起鞭子就往他身上抽,他不低头,也不认错,没过多久,又把那个男生揍了一顿。这次不为什么,他就是躺在床上梦到了那个男生吹完口哨后欺负安萝。只是梦而已,但他越想越生气,爬起来就去找对方,结果毫无意外,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他却一点儿都不把贺军的话当回事,拍着胸脯对安萝说:“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安萝总觉得回忆太满,现在却空空如也。

贺昭这么好,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她这样的。她会耽误他、拖累他,会给他灿烂的人生留下污点,也会伤害他。

长痛不如短痛,可短痛也很痛。

也许并没有多长时间,一两分钟,贺昭却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再不说话,”贺昭垂眸凝视着她漂亮的眉眼,慢慢靠近,“我可要亲你了。”

安萝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跟小时候一样,她哭得再狠也只发出轻微的声音,多半是忍着的,只是泪珠一颗一颗地往外滚,眼眶泛红,让人心疼得要死。

“你怎么这么好骗啊?礼物不贵,这花也是急着买的,看着还不怎么新鲜,你就感动成这样。”贺昭笑着,目光灼灼。

他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在这样热烈纯粹的目光下,安萝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地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的那些肮脏的事无处遁形。

她不敢看他:“贺昭,你喝醉了吧。”

明明她才识破他是在装醉骗她。

“嗯,喝醉了,酒太烈了。”贺昭任由安萝往后退,她撞到桌子,他顺势把她圈在了怀里。

玫瑰花散了一地,到处都是花瓣,安萝抵不住贺昭的靠近,跌倒在沙发上。

“所以要趁醉逞凶。”尾音很轻,他低头吻住她,喉咙里那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声便彻底消失。

贺昭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有点儿咸。

男人在这方面有着天生惊人的领悟能力,生涩也只是最初,慢慢地就有些不满足,辗转深入。

“还不说?”贺昭知道她脸皮薄,妥协道,“点头也行。”

起初他勉强还能维持绅士风度,尽可能地温柔,不到半分钟,劣性便显露出来,他沉溺在渐渐浓郁的玫瑰花香里,不断深入。

安萝如梦初醒,用力推他:“贺昭!贺昭!你别这样……我不想欺负你。”

贺昭被气笑了:“不是,安萝,重点不是这个,我是在跟你表白,你……”

“贺昭,”安萝打断他的话,重复着那几个字,“我不想欺负你。”

贺昭眼底的笑意凝固,脸色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脾气好,即使他再过分,她也只是瞪他一眼,一会儿就消气了。第一遍听到这句话,贺昭脑子里都是怎么把她这样那样,没有多想,就觉得那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第二遍,他才恍然大悟,她是在拒绝他,只是顾及他的面子才没有直接说出“我不答应”这四个字。

气氛陷入寂静之中。

贺昭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为什么?”

安萝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夜空,淡淡地说道:“感情哪有为什么?”

一句话堵得贺昭哑口无言,酒意突然清醒,他感觉胸腔里像是灌满了水一样喘不过气。

他不死心,再一次追问:“为什么?”

安萝沉默。

贺昭渴望着她能说点儿什么,哪怕一句,只要露出一点儿马脚,他就能戳穿她的谎言。少女的心思那样热烈怎么可能藏得住?她却只字不言,神情冷淡。

“你喝醉了,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安萝想要离开。

“太晚了,你就在这里。”贺昭站起身,“我走。”

他神色冷漠,踩在玫瑰花瓣上,一步一步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步伐很慢。他希望她能留住他,希望她是在跟他开玩笑,在他打开门之前笑着跑过来抱住他,告诉他刚才是逗他的,谁让他小时候欺负过她,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在开门的时候刻意放慢每一个动作,把时间拉长,她依然沉默着。

希望彻底破灭。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再一次变得死寂。

玫瑰花瓣散了一地,像是流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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