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贺西楼住院,王姨和慕依轮换着去照顾他,慕依去得更多。她已经把舞团那边的工作停了,白天在医院里,晚上还是会回贺家住。
安萝总觉得慕依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深意,不等她细究,慕依就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和平时一样跟她说话。安萝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某一天,林珊突然造访。
林珊还是老样子,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的树叶都快掉光了,她也还是穿得很清凉,眼线画得往上挑,烈焰红唇,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响。
“好久不见。”林珊微笑着打招呼。
安萝看见林珊,就会想起自己被锁在地窖里的那种绝望感,以及……前几天绑架她的人,应该是林珊的丈夫。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确实有一点儿愧疚,但只有一点点而已。”林珊笑了笑。
她自顾自地走进客厅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我不找你。贺西楼在家吗?我今天是来求他的,求他给我那个老不死的丈夫留一条退路,他把人逼急了,对谁都不好。或者,”她顿了几秒,回头笑看着安萝,细长的眼尾上挑,“我跟你说几句好话,求求你?”
安萝换好鞋,拿上钥匙:“王姨,我出门了。”
林珊嗤笑了一声,觉得没意思,每次针对安萝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也不知道安萝清高个什么劲儿。
“好、好、好,路上小心。”王姨看着安萝上车,然后跟林珊说贺西楼住院了,不在家。
林珊眼里闪过一丝担心之色,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她问医院地址,王姨避而不答。
连一个阿姨都敢给自己脸色看,林珊觉得烦了,摔门离开。
贺昭谈妥了一笔生意,心情明显有所好转。虽然公司还没有开始赢利,但势头很可观。秦淮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贺昭举着手机对着小伤口拍了张照片,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就笑得不行。
“真的服了,你谈个恋爱怎么变得这么爱表现,还发朋友圈,是博同情还是博怜爱?得亏你拍得快,不然伤口都该愈合了。”
贺昭把照片发出去,又打了一行字,靠在椅背上等回复:“已婚人士没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这意思是,今天晚上你跟安萝过?”秦淮心思通透,敏锐地嗅到了某种味道,“我就觉得你这几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得,我们小贺终于长大了。我很欣慰,你在自己生日的时候终于不再不懂事地找我们这些要陪老婆的人喝酒了。”
贺昭笑骂了一句,手机振动了一下,他连忙拿起来。
安萝:“怎么伤的?”
贺昭:“被人暗伤了,对方忌妒我有女朋友。”
安萝:“……”
贺昭眼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微信发到一半,他接了通电话,脸色就变了。
“那可是你的姨夫。”秦淮提醒他。
贺昭冷笑,神色阴沉:“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手软。他以为跑到国外就拿他没办法了?”
秦淮心想:谁要是动他的老婆,他也得把人往死里整。
“我女朋友要过来陪我过生日了,你赶紧滚,别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贺昭毫不客气地赶人了。
安萝提前订好了蛋糕,到店就能取。贺昭把自己的司机留给了她,她出门到哪里都很方便。
贺昭租的写字楼里不止一家公司,还没到下班时间,大楼外人来人往,安萝拿着司机给她的门卡上楼,找到了贺昭的办公室。
“贺总,”她敲门,将门推开一条缝,脑袋探进去,“忙完了吗?”
贺昭抬头就看到她笑意浅浅的模样,心下一动,朝她勾了勾手指:“进来。”
没错,他朝她勾的就是他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被秦淮耻笑的那根手指。
安萝笑着说:“我带了创可贴。”
“哦,就只有这个啊?”他将尾音拉得很长。
安萝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走到办公桌里面,把创可贴给他贴上。贺昭逮住机会,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腿上坐着,专挑她敏感的地方下手:“礼物呢?藏在哪儿了?再不交出来,我可就要搜身了。”
安萝怕痒,尤其是腰上。她进来的时候没锁门,外面还有贺昭的员工,她忍笑忍得很辛苦:“贺昭……贺昭,你别闹了。”
贺昭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心情不好?”
“没有啊。”安萝气息微乱。
贺昭作势要解她的扣子。
安萝连忙投降,这才告诉他林珊回国了,去了贺家。贺昭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两个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安萝不想他过个生日都不开心,便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要看生日礼物吗?”
贺昭也默契地不提林珊,一副对礼物颇有兴致的模样。
安萝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太贵的东西她现在还买不起,左挑右挑,最后选中了一条藏蓝色的领带,贺昭的衣柜里没有这个颜色的领带。
贺昭常穿的衣服就只有那几个品牌的,安萝从包里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什么了。他站起身,挑了一下眉:“很喜欢,帮我系上。”
他今天刚好没有系领带。
“我不会系领带。”
“教你。”贺昭拿过领带挂在脖子上给她演示,“先这样,穿过去,再这样就好了,会了吗?”
安萝脚底的擦伤刚结痂,她只能穿软底的平底鞋,身高和他差了二十厘米:“你的头低一点儿,我试试。”
贺昭靠着办公桌,微微弯下腰。
她刚刚看他系领带,好像很简单的样子,等到自己动手,总是有点儿不对劲。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儿意思,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她就想问他是不是太紧了,然而刚抬起头,还没有开口说话,温热的吻就压了下来。
“糟糕,”贺昭靠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小声说,“超想做。”
这可是在办公室里,安萝吓得睁大眼睛:“不行,等一下……”
“不等。”贺昭笑着吻她。
他几步走到门口,锁上门,在安萝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抱了起来。
里面有一间休息室,刚刚系好的领带被他扯松了,绕在她的腕间。
“别怕,外面看不到里面的。”
“贺昭!”安萝意识到他是要来真的,红着脸推他,“你又要让我吃药吗?”
然后她就看到贺昭拉开了左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安萝:“……”
“你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这个?”
“等你啊。家里有,车里也有,衣服兜里也放了,毕竟我这个人没什么自制力。”
这间休息室里什么都有,贺昭偶尔会在这里午睡,可以洗澡。
安萝换了身衣服之后,脸上红晕未散,一直不理贺昭,贺昭在她面前却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可以把一件小事讲得格外生动,到了餐厅才有所收敛。
烛光晚餐,气氛很甜蜜,但蛋糕只吃了一块,安萝觉得浪费,就将蛋糕带了回去。
贺昭给她请了假,她还能继续在家里休息一天。
早上,贺昭出门得早,戴了她送的那条领带。
王姨有糖尿病,不吃甜食,安萝中午吃了一块蛋糕,到晚上也觉得有些腻了,就只能拿去扔掉,王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西楼的生日比贺昭的生日晚一天,但每年家里都没人记得。”王姨说,“留一块蛋糕吧,我一会儿送饭的时候带去医院。”
安萝顿了片刻,神色淡了许多:“他不会吃的。”
“吃也好,不吃也好,有块蛋糕感觉不一样。很多人办宴会,几层的蛋糕也就只是摆着而已。”王姨笑了笑,没让安萝把蛋糕扔掉,“我做了长寿面……”
她还没说完,视线越过安萝,看向门口:“西楼回来了。”
安萝准备上楼,连头都没回。
“坐下。”她身后传来男人淡漠的声音。
安萝说:“我不饿。”
“没有人逼着你吃。”贺西楼神色淡然。
他穿着外套,安萝看不出明显的伤,但他身上有股很淡的药味。
王姨连忙进了厨房里,很快端出来一碗面,就去忙别的事了。
面里放了青菜和肉丝,上面盖了个金黄的煎蛋,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一个缺了两小块的蛋糕。
贺西楼只是坐着,久久没有动筷。
手机振动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是贺昭打来的电话。安萝拿着手机起身,下一秒,贺西楼抬脚踢了把椅子过去,安萝被吓得往后仰,一只手不小心压在蛋糕上,奶油沾得到处都是。
安萝闭了闭眼,他莫名其妙地找她的碴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时候如果她给他回应,哪怕只是搭一句话,他都会变本加厉,如果她不理会,他反而觉得没意思,就会懒得再招惹她。
所以她连余光都不曾给贺西楼,拿过纸巾擦手,挽起袖子后,露出了手腕上的那一圈勒痕,等察觉到他从身后逼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
那碗长寿面被打翻在地上,汤汁飞溅,蛋糕、奶油糊满餐桌,一片狼藉。
她是真的厌恶他。
贺西楼黑眸微敛,拿起纸巾擦掉沾在她的头发上的奶油,手上也松了力道,目光落在那道勒痕上,长久静默之后才淡淡地开口:“多久了?”
安萝没听明白:“什么?”
“从你回来那天开始,多久了?”贺西楼重复,把人拉起来,面对着他。
院子里的梧桐树绿了又枯,已经两年半了,937天。
“记得这么清楚,每天数着日子过的?”他笑了笑,“你是不是一直盼着早点儿结束,但我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吗?”
安萝曾经有多感激贺家人,现在就有多渴望离开这栋老房子。
很多次他深夜回来,将楼梯踩出声响,一步步地靠近她,又走远。
“你说过的。”
“宝贝,”贺西楼被逗笑,“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可不能信。”
“你——!”
“又生气了?”他挑眉,似是愉悦,“那就说一件让你高兴的事。”
贺西楼想:都快三年了,他也应该腻了。
“收拾干净,走吧。不要的东西也全部带走,出了这道大门是扔是留随便你,总之,别留在贺家,一件都不准留下。还有,你最好明天就别让我在贺家再看见你。”
安萝愕然,喉咙哽住。原来贺西楼那句“收拾干净”的意思不是让她打扫地上的东西,而是让她离开贺家。
她不敢相信:“是不是真的?”
“不相信就算了。”老旧的红木地板被踩出沉闷的声响,贺西楼顿了顿,站在高处,俯视着追到楼梯口的安萝,“你如果舍不得贺家,贪恋以前过惯了的富贵生活,不愿意滚,把我哄高兴了,我也能勉强考虑考虑让你留下来。”
他是认真的。
安萝再三确认,确认贺西楼不是在无聊地逗弄她,而是真的让她走,心里终于如释重负,脸上也有了点儿笑意。
她担心他会反悔,一秒钟都不敢耽误,连忙跑上楼收拾东西。
贺西楼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这只蝴蝶,越飞越远了。
慕依去了一趟舞团,得知贺西楼出院后,忙完一些琐事就直接回了贺家,下车就看到院子里堆着几个箱子。没过一会儿,王姨和安萝又抬了一个更大一点儿的箱子出来。
原来是安萝要搬出去了。
她始终是外人,不好干涉贺家的事,只客套地挽留了几句。
车来了,慕依和王姨一起目送安萝离开。
梧桐树叶落了满地,贺西楼的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院子,慕依抬头往上看去,窗帘隔绝了里面的情形,但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觉得贺西楼此时就站在窗帘后面。
贺昭接到安萝的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
早上他去公司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她就突然告诉他,她从贺家搬出来了。这边的饭局刚开始,他脱不了身,就只能先让助理过去。
安萝的行李不多,一些以后用不到的东西和没什么用处的陈年旧物在她离开贺家的时候就被她扔了。
她先在酒店里住着,贺昭应酬结束后就来找她。
贺昭对贺西楼一个星期就出院的事不觉得稀奇,看着房间里堆起来的五六个箱子,眉头紧皱:“他又在搞什么?”
“不知道,我没惹他。”安萝现在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他到家没多久就说让我搬出来。”
“可能他觉得人多了不方便吧,老贺今年春节可能就要回来商量他跟慕依的婚事了。”贺昭把安萝拉进怀里,“太好了,我终于能独占你了。”
安萝一下子僵住。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抹不掉,她越是刻意遗忘,那些事就越清晰。她一边害怕他知道她和贺西楼之间的事,一边又觉得应该告诉他,每天都在挣扎,愧疚难安,又很怯弱。
安萝轻轻推开他:“贺昭……”
“我是说,终于能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了。”贺昭接过她的话,“上次跟你提过的,我在江边新区买了一套房子,随时能住,歇一会儿就带你过去,缺少的生活用品在路上买。房子可能有点儿小,我们先住着,等结婚的时候再换。”
好半晌,安萝才回过神。她刚才差点儿就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
过了那一瞬间,她就再没有勇气开口了。
贺昭喝了点儿酒,但没醉,心情倒是不错,带着安萝去新房子,安萝的行李先放在酒店里,明天助理会过来拿。
他的好心情不仅表现在脸上,还表现在床上。
恍惚间,安萝似乎听到贺昭在耳边问她想不想把工作辞了。
第二天早上,她先醒,用昨晚买的食材做了顿早饭。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贺昭好像不记得了,她也没说什么,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是那种有大男子主义思想的人。
起初,安萝总是担心贺西楼会突然拿视频威胁她做什么事,但他没有,两个人的生活仿佛就此完全分隔,她只在电梯里遇到过他一次,其他场合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在贺家,安萝和贺昭一个住在楼上,另一个住在楼下,住了十几年,对彼此很熟悉,她以为两个人同居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又和以前不一样。
贺昭不想请保姆,觉得碍事,只找人一个星期过来打扫一次卫生,至于三餐,只有晚上和周末有时间在家吃。他下班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吻安萝,无论安萝在做什么,有外人在的时候安萝会躲,他也不在意。
同居一个月,安萝总觉得床事过于频繁了,贺昭虽然嘴上答应了会节制,但第二天就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只小奶猫,等她高兴了,就又趁机把她往床上哄。
贺军在春节前回国了。
安萝以为贺昭是不愿意回去吃年夜饭的,但他没表现出像去年那样的抗拒样子,只是情绪不怎么高。
早上气温骤降,傍晚,空中就有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夹杂着细雨,一个多小时的雨夹雪之后,雪势渐大。
贺昭下午去了一趟公司,忙完回去接安萝一起去贺家。
“我今天会跟老贺提一提把你的户口从贺家迁出的事。”
安萝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侧首看向他,有些不解。
“户口迁出去了,以后你才好当贺太太,”贺昭笑了笑,“不然,一些不知情的外人会乱嚼舌根,我倒是无所谓,但不能让你受委屈。”
他是为了这个。
安萝上车后一直闷闷的,昨晚他太过分,可他总是有办法让她气不起来。
“我自己说吧,贺叔叔应该不会有意见的。”
贺昭打方向盘,颇有兴致地问:“那如果他问你原因,你怎么说?”
安萝装糊涂,扭头去看雪,没理他。
贺家大门上挂了两个灯笼,应该是王姨挂的,看着很喜庆。贺昭嫌灯笼丑,直接牵着安萝进了屋,家里倒挺热闹。
宋翊在陪贺军下棋,路舟在旁边看着,刚好结束一局,宋翊起身把位子让给了贺昭。父子俩没什么交流,但贺昭今天能回来,贺军还是高兴的。
安萝不懂棋,便去厨房帮忙。
慕依第一次下厨,是为了贺军。
王姨在旁边打下手,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王姨就没让安萝沾手,小声告诉她,贺西楼的母亲这次也跟着贺军回来了。
难怪宋翊在贺家。
“他们在楼上的书房里,可以吃饭了,安萝,你帮着叫一下。”
安萝在厨房里帮不上忙,于是点了点头,上楼去叫宋妍吃饭。在书房外隐约听到里面有争执声,这个时候敲门不合适,安萝刚准备离开,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安萝吓了一跳,贺西楼的脚步也顿住了,两个人四目对视,下一秒,一本书被宋妍从里面扔出来,砸到了门板上。
书里夹了几张纸,纸张掉出来凌乱地散在两个人的脚边。
安萝蹲下去捡那几张纸,毫无预兆地看到了那张少女素描。
纸张发黄,线条也有些模糊,少女的五官还很稚嫩,但微微隆起的胸部裸露在外。
纸张右下角用铅笔写着的日期是好几年前,那时她才十八岁。
宋妍没想到外面有人,连忙收了脾气道歉。安萝说没关系,捡起最后一张纸后站起身。宋妍看了贺西楼一眼,整理好仪容下了楼。
安萝拿出夹在几张废纸中间的素描,问贺西楼:“是你的吗?”
他沉默,薄唇紧抿,这一瞬间,安萝错过了他的眸底闪过的晦暗的情绪。
她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过他,冷淡地对他说了这两个月以来的第二句话:“你真恶心。”
那年的圣诞节格外冷。
贺西楼假期回国,但林思前一天晚上在外地突发肠胃炎,贺军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照顾她,等到第二天才想起来给贺西楼打了通电话,但贺西楼已经在从机场回贺家的车上了。
宽敞的别墅里空荡荡的,如果贺军昨天就告诉他家里没人,他也不必白跑这一趟。
贺西楼在国内只有一个舅舅宋翊能勉强算是朋友,他半路改道去了宋翊家,宋翊下厨做了几道菜。宋翊刚进医院实习,晚上要跟一台手术,贺西楼便一个人解决了那瓶红酒。
那年,王姨还年轻,丈夫也还在世,不住在贺家。
贺西楼喝了酒,身体沉重,上楼时将楼梯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少女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以为是谁回来了,欣喜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是他后蓦地怔住,脸上的表情显然很吃惊,几秒钟前随着她欢快的脚步飞扬跳动的发丝也沉沉地搭在了肩上。
他上一次见她,好像还是四年前。
“他们怎么把你落下了?”贺西楼温和地开口,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她两手垂在身侧,不安地捏着衣角,低声回答:“我要考试,林阿姨不让我过去看她。”
这个女孩儿和他一样,在贺家是外人。
贺西楼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她,她连叫声“哥哥”都磕磕巴巴的,刚才那句话却说得很清晰。贺西楼随口提了一句,夸她进步很大,她说,都是贺昭教的。
“你吃饭了吗?”安萝注意到他提着行李箱,黑色短发间落了雪,知道他刚回来,“厨房里有菜,我可以帮你煮碗面。”
贺西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灯光下的少女,跟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嫌他多余,反而是一个外人给了他一个正常的家人应该有的关心。
“吃过了,你去睡吧,贺昭今天回不来。”
他知道,她等的人是贺昭。
贺西楼上楼进了卧室里,关上了门。安萝收回视线,右手抚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她刚才差点儿撞到他。
外面在下雪,雪地里印着一排脚印,应该是他回来的时候留下的。安萝正处在生理期,不能碰凉的东西,只能透过窗户看看雪。
贺西楼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酒醒了就进浴室里洗漱,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褥后下楼找水喝。
客厅的电壁炉开着,仿真火焰寂静地“燃烧”着,火光映着沙发上的少女清秀的睡颜,整个场景像是老电影里的画面。
她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呼吸也极轻,只是安静地睡在沙发上,却让贺西楼有一种这个家其实没有那么空旷的错觉。
安萝醒的时候,夜空里雪花依旧扑簌簌地往下落,贺西楼没在看她,也没在看雪,只是站在窗前,微微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很孤独。
他常年待在国外,应该很希望回来的时候有人开心地迎接他。
她可以陪他说说话。
“我只知道很多同学会在平安夜互送苹果,外国人过圣诞节的时候一般会干什么?”
贺西楼想了想,说道:“家人一起吃顿饭,享受假期和团聚。”
“那就和我们的春节一样。”
“差不多。”他转过身,“刚才做梦了?”
安萝吃惊不已,很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她梦到爸爸了。
与他对视半晌,安萝摇了摇头,穿好拖鞋往楼上走去。贺西楼还在客厅里,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可她都已经睡了一觉,现在应该已经很晚了。
她轻声问:“你是在倒时差吗?”
贺西楼笑了笑,没说话,走到茶几旁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杯。少女的目光跟随着他,等到他走到她身后的两级阶梯上时她才回过神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她突然被拖鞋绊了一下,整个人往下倒去,贺西楼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掌心里,是始料未及的柔软的触感。
贺昭事先不知道贺军把宋妍带回来了,她坐在贺军的左边,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一直夸慕依的饭菜做得好,慕依的嘴也甜,婆媳关系倒是很融洽。
以前和宋妍离得远,贺昭眼不见为净,可她现在就在他面前,让人无法忽视。
贺昭没动筷,脸色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子。
桌布下,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贺昭侧头,安萝朝他摇了摇头,他才忍着脾气没有发作。
“来,贺昭也多吃点儿,别一直喝酒。”宋妍给他夹菜,算是示好。
气氛有些尴尬,贺军自知原因,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慕依的身上:“想父母了吧,明天大年初一,让西楼陪你回去。”
慕依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名媛气质,在长辈面前大方又得体:“他太忙了,工作比较重要,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个准儿媳,宋妍是越看越喜欢。
坐在宋妍对面的贺昭原本一言不发,却突然擦干净手开始剥虾,将剥好的虾仁全放到了安萝的碗里。宋妍再看旁边的贺西楼,同样少言寡语,但他对慕依不冷不热的。宋妍皱了皱眉,让他也帮慕依剥只虾。
慕依以为贺西楼至少会做做表面工作,和两个月前安萝还住在贺家的时候一样,偶尔他回家吃晚饭,安萝在餐桌边时,他对自己总是会比平时多一些未婚夫妻之间应该有的亲密举动。他是想让安萝吃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慕依也从不深究,只需要配合他就行。
然而现在贺家的人都看着他们,他却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去外面接电话了,丝毫没有顾及她的面子。
宋妍面露不悦之色。慕依说自己吃虾过敏,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情绪。
宋翊和路舟吃完饭后找了个借口一起离开,贺昭进了贺军的房间里,准婆媳两个人在客厅里聊白天提到的婚事,安萝准备去车里等贺昭。
贺西楼正站在树下抽烟,安萝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他突然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剩下的半根香烟夹在指间,火光忽明忽暗。安萝听到“新年快乐”后,脸上是和在书房外看到那张素描时一样的表情——厌恶、反感。
她说:“以前觉得过年很幸福,可是因为你,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只会盼着除夕夜快点儿过去。”
两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他们之间并不愉快。
后来,她还病了很长时间。
贺军这次带宋妍回来,是想和她去领证。他把实话跟贺昭说了,最后两个人的谈话无疑是以一场争吵结束。
贺昭摔门离开,走出大门时和贺西楼迎面撞上。
“公司是你的,家也是你的,我妈的婚房里现在住着你的爸妈和你的未婚妻,”贺昭冷笑着嘲讽道,“我只有安萝了,你满意了吗?”
贺西楼把玩着一只金属打火机,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想要她了,也给我?”
“你做梦!”
贺昭双眸猩红,拳头朝着对方的脸挥了过去。贺西楼偏头,嘴角擦破了皮,舌尖舔过嘴角,甜腻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贺西楼抬脚踹向贺昭的腹部,贺昭学过格斗术,专挑弱处攻击,贺西楼占不到上风,但贺昭也没好到哪里去。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安萝在车里,不知道贺昭和贺西楼打起来了,等贺昭上车才发现贺昭受伤了。
回到江边公寓后,安萝打开灯,在抽屉里翻找出消肿消炎的喷雾:“你干吗跟他动手?”
“不许提他,我会吃醋。”贺昭从身后抱住安萝的腰,推着她往浴室里走去。
她不配合,他索性直接把她抱起来。
“贺昭,你先放我下去。”安萝吓得连忙抱紧他的脖子,和他相处久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你的脸肿了,得擦药,不然明天去公司,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那就说你家暴我。”
贺昭熟练地脱掉了安萝的衣服,打开花洒,刚流出来的水还很凉,他用背挡住,等水温热了才把人拉到花洒下面。
小奶猫躲在沙发底下,一声一声地叫着。
早上,雪停了,晨光熹微,贺昭先醒。
放纵之后不是满足,而是疲惫和满心的空虚感,明明人就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彻夜抵死缠绵,他心中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却始终没有消散。
小猫抓着床单爬到床上,尾巴从安萝的小腿上扫过,痒痒的,她累坏了,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又闭上了眼睛。
贺昭只是给助理发条消息的工夫,小猫就已经快踩到安萝的脸上了。他把小猫抓过来放到地上,丢开手机重新躺进被里,一只手圈着安萝的腰,把她往怀里带,把脸埋在她的颈间深呼吸:“我今天在家陪你。你早饭想吃什么?”
“没胃口。”安萝的声音闷闷的,“昨晚你是不是没做措施?”
“睡前帮你洗干净了,别生气,是我不对。”
安萝性格好,对贺昭一直都是无理由的偏爱,就算觉得他不对,过了一晚脾气也消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
“嗯,我保证。”
贺昭自知理亏,无论安萝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他总是很忙,难得可以享受清晨和她相拥而眠的美好时光,又多躺了一个小时,热好牛奶后才叫她起床。
下午,贺昭有事出门了,安萝在家闲着无聊,就去看慕瓷,沈烬又长大了一点儿。
安萝自己开的车,回家前去商场买日用品,准备回家的时候,在停车场遇到了贺西楼。
贺昭早上半张脸还肿着,比起来,贺西楼好得太多,只是下巴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乌青痕迹。
安萝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周围没有外人,最起码的礼貌她都觉得多余,连招呼都没打。贺西楼却堂而皇之地拉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上了她的车。
“下去。”
“我的车爆胎了。”
“这附近很好打车,我不方便送你,麻烦你下去。”
“那就把我带到能打车的地方。”贺西楼系上安全带,“开吧。”
安萝的车技一般,但从停车场到路口的这段距离连拐弯她都没有减速。车停在路边,她等着贺西楼自觉地下去,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道路两旁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人稀车少。
贺西楼想抽烟,拿出一根咬在嘴角,手在口袋里摸到打火机的时候,动作停了几秒,最后没有点燃那根烟。
“关于那张素描……”
“我跟贺昭很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再来打扰我们。”安萝冷淡地打断他的话,连余光都不曾多在他身上停留半秒,“下去。”
贺西楼低声嗤笑,笑得意味不明。
他推门下车后,安萝很快就把车开走了。他站在街角看着车尾渐远,直至消失。
几分钟后,他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贺昭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安萝还在路上。他们说好一起去逛家具市场,贺昭的车被司机开到公司了,安萝便去接他。
脚底下有东西,贺昭捡起来一看,是个黑色的皮夹:“这是谁的皮夹?”
“不是你的吗?”安萝看了皮夹一眼。她开车的次数少,没注意过。
贺昭打开皮夹,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他直接把皮夹塞进衣兜里,笑道:“是我的,应该是年前就落在你的车上了,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忘了,太久没用,刚才差点儿没认出来是自己的东西,还以为是哪个男人故意让我误会你搞的幼稚把戏。”
安萝白了他一眼:“你无聊。”
安萝出门前就把要添置的东西记在备忘录里了,以为很快就能买好,但挑家具的时候比较纠结,漂亮和实用不能兼得。贺昭也不催,等她挑好了就去结账。这些家具会直接被送到家,他们还买了猫粮和猫砂。
阿姨春节休息,安萝做饭,贺昭进书房里打电话。
家具市场的工作人员把家具送过来的时候有点儿晚,安萝在浴室里洗漱,出来后发现送来的衣柜不是她最后决定的更实用的那一个。
“送错了吧。”
“米色的那个让他们放在衣帽间里了,这个小,放在卧室里也不占地方。”贺昭结账的时候两个都要了,安萝不知道,“最近总是惹你生气,怕你不要我了,赶紧哄哄你。”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话来,安萝分辨不出是真是假,被他欲望深重的吻弄得满脸通红。
“我有事要再出去一趟,你先睡。”
“好。”
贺昭等安萝睡着后才出门,在一家俱乐部里找到了贺西楼。贺昭闯进包间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他找的是贺西楼,包间里的其他人在做什么不关他的事。
经理在隔壁单独给贺昭开了间包间,贺昭等了半个小时,贺西楼才过来。
一个黑色皮夹被贺昭扔到沙发上,弹了一下,掉到地上。
“这是你的吧?”
“原来是你捡到了,”贺西楼面不改色,“谢谢。”
“别跟我玩这一套。”贺昭神色冷漠,死死地盯着对方,“贺西楼,你手里是不是有安萝的东西?”
他想来想去,怎么想贺西楼的目的都不单纯。
“我跟你谈不了兄弟情,所以做笔交易。你把那个东西交出来,并且保证从今天开始绝不骚扰安萝,我就同意把你妈的名字写在贺家的户口簿上。她那是什么病?癌症吧,再拖一拖就到晚期了,你早点儿答应,她死之前还能听你名正言顺地叫声妈。”
为了安萝,他愿意妥协。
“贺军对我有愧,只要我一天不点头,你妈到死都只能是躲在国外见不得人的‘小三’。我想给你制造点儿麻烦也就是一份亲子鉴定的事,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敢不敢,别拿贺家来威胁我,我不在乎。
“我给你时间考虑,但没有耐心等得太久。”贺昭说完起身就走。
他到家的时候,安萝正睡得安稳。
他在次卧的浴室里洗了澡,上床前还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没有酒味。
安萝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他,半梦半醒时感觉到他回来了,会习惯性地往他怀里依偎。
贺昭又开始每天去公司接安萝下班。
哪怕晚上有应酬,他也会先去接她。他总换车,前几天那些同事还会在背地里议论几句,后来知道来的一直是同一个人,又都很羡慕安萝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车停在路边,安萝跟同事们打过招呼后小跑过去上了车:“你今天好准时。”
“天气冷,让你等得太久我也舍不得啊。”贺昭笑了笑,启动车子,“今天晚上不做饭。”
“在外面吃吗?”
“陆哥带女朋友回来了,说聚一聚,纪舒和慕瓷也都去,有她们在,你不会无聊的。”
那位大导演陆川的事,安萝听贺昭说过一些。他的新电影刚上映,票房数据很可观,好评不断,各家媒体都在报道,但关于他的私生活的新闻少之又少,唯一引起过轰动的大概就是和慕瓷的绯闻。
“还是他那个妹妹?”
“我们几个人当中,除了秦淮那只‘花蝴蝶’,其他人专一得很,”贺昭转方向盘,“认定了,从头到尾就只要一个。”
安萝有些好奇:“我还没有见过陆导的女朋友呢,她是什么样的?”
贺昭想了想,说:“不太好说。”
“很厉害吗?”安萝更好奇了。
路灯光线从车内扫过,他侧脸棱角分明,侧头和安萝对视的那一眼,太容易让人心动。
“她啊,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陆哥是多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苏夏‘始乱终弃’了他一次又一次,次次都走得干脆利落,说消失就消失,陆哥那几年过得简直跟丧偶了一样。”
这话不夸张,安萝现在回想起清俊疏离的陆导酒后失态的模样都会觉得心酸。她没有见过苏夏,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陆川这样运筹帷幄的人死心塌地。
“几年前,他喝醉酒那次我也在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
“所以你千万不能抛弃我另结新欢,我会难过死的。”贺昭突然认真起来,“安萝,这么一想,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我爱你’。”
她性子安静,气质温婉,话也少,只有在床上被欺负狠了才会说一些他想听的话,平时怎么哄都不肯说。
安萝怔了怔:“这种话要挂在嘴边吗?”
“当然是放在心里更好,但偶尔会很想听。”红灯结束,贺昭继续往前开车。
他只是随口说说,很快切换话题,安萝跟他聊起其他的事,心里却在自我反省。“我爱你”“好喜欢你”和“超想你”这些情话他都能自然地说出口,床上更是过分,他再也不是曾经亲她一下都会红透耳朵的那个贺昭,她好像确实没有对他说过那些话。
因为……她总觉得愧疚。有些事情没有跟他坦白,她就做不到像他一样赤诚热烈地对待这份感情。
包间里的人互相都是认识的,只有慕瓷单着,其他人都成双成对。贺昭和安萝最后到,几个兄弟当中,贺昭年纪最小,上来就是三杯酒,安萝的三杯酒他也一并喝了。多年前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两个人应该是一对,所以对他们在一起的事一点儿不稀奇,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他们不在一起才不正常。
安萝第一次见到苏夏,苏夏不是明星,但在这群朋友里大名鼎鼎,很漂亮。
这是大家见到她的第一印象,她坐在大明星慕瓷身边丝毫不逊色,陆川和她之间的互动也并不像安萝以为的那样甜蜜。陆川和朋友们喝酒,苏夏和慕瓷聊天,两个人只是坐在一起而已,但陆川了解苏夏所有的习惯,很多亲密举动都藏在细节里。
纪舒也是第一次见苏夏,和安萝不一样,大胆地开着陆川的玩笑。朋友们都在场,苏夏会给陆川留面子,在纪舒说出一句“这次应该不会再被甩了吧”的时候,苏夏还在拿乔,丢出一句“这可说不准”,陆川也没有搭理她。没过多久,安萝就在洗手间外的走廊里撞见他们吻得难分难舍。
在路上,贺昭就告诉过安萝,这两个人谈恋爱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结束前,纪舒拍照发了朋友圈,一张大合照,中间位的慕瓷独自美丽,其他人都是成双成对的。纪舒的交际圈的宽广程度让人难以想象,几分钟就有五百多个赞。
贺西楼会看到这条动态,是因为他的联系人里没几个会发朋友圈的,也是因为家里太过沉闷,酒局又索然无味。
照片里,安萝笑容温婉地靠在贺昭的肩上,周围是他们的朋友。
贺西楼和他们身处同一家餐厅里,只是他在楼上。
十点钟左右,众人各自散去。贺昭喝了酒,牵着安萝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散步醒酒,路舟开车跟了一段距离。
他们在摆着一排娃娃机的地方待了不止半个小时,最后安萝怀里都抱不下娃娃了。不知道贺昭说了什么,隔着车窗,贺西楼看到她踮起脚,笑着在贺昭的脸上亲了一下。她从未这样对贺西楼笑过。
贺昭却不满意,把她拉到娃娃机侧面低头吻她。贺昭用身体挡着旁人的目光,她只露出了圈在贺昭的脖子上的手,娃娃掉了一地。
就像她说的,她和贺昭很好。
他们很相爱。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如野草般疯长、肆虐,酒后越发清晰,仿佛要冲破牢笼。看着他们亲昵地拥抱接吻,贺西楼才终于肯承认,那个东西叫忌妒。
他忌妒贺昭。
他所拥有的东西全都是贺昭不屑的,而贺昭拥有的人是他最渴望的。
这场连阴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小半个月,空气潮湿,贺军的腿疾犯了,他进了趟医院。这是老毛病了,腿疼得厉害的时候他走路都困难。
安萝从宋翊那里得知,贺军已经出院了。
除夕那晚,贺昭在贺家跟贺西楼打了一架,贺军被气得大发脾气,最后大家不欢而散,谁都不肯退一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关系闹得很僵。林思去世六年了,贺家的人一直都在明争暗斗,利益凌驾于亲情之上,每个人都是人精,但全都攀附着贺西楼。
贺昭只剩下贺军这一个血脉至亲,他心里有气,不愿意原谅贺军,安萝却不忍心看着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劝他回去看看。
无论贺昭在外面如何,安萝的话他总是愿意听的,趁着周末公司没那么忙,他准备回去一趟。安萝自然要陪他一起,贺军对她有养育之恩,这么多年没有亏待过她。
贺军腿脚不方便,宋妍扶他下楼坐到了轮椅上。慕依恢复了舞团的工作,下班回来后,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客房里。
贺昭余光瞥过客房,情绪未露,只在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嫂子和大哥分房睡了?”
慕依愣了一下。
她在年前就搬到客房住了,更准确地说,是在安萝从贺家搬走的那天晚上,贺西楼以身上有伤为由,让她去睡客房。她也怕自己睡着了压到他,没说什么,把东西收拾收拾搬到了客房里,一直住到现在。
婚事一拖再拖,贺西楼始终没有给她一句准话,家里人一直在问,她应付得很辛苦,心里却明白这场婚姻很可能不会有结果。
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没有性欲,就是最直接的说明。
贺西楼这样的人,她拿捏不住。
慕依维持着体面,说道:“他回来得晚,而且我最近在编舞,有动静会影响他休息。”
贺昭笑了笑,没说什么。
饭后,医生来家里给贺军进行针灸。外面下着雨,安萝是想早点儿回去的,但贺昭没有要走的意思,贺军留他在家里住一晚,他竟然也答应了。
“本来挺恨他,可看着他的头发都白了,走路需要人扶,是真的老了,又很心酸。”贺昭情绪低落,从身后拥住安萝,力道重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住一晚,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
安萝有些心酸:“贺昭,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贺昭望着窗外的雨夜,是啊,这里曾经是他的家,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先洗澡,我去热杯牛奶。”贺昭带上房门下了楼。
贺西楼今天回来得早,宋妍本来有话跟他说,但贺昭还在,她就忍住了没有开口,他和慕依的婚事只能再等一等。
贺昭拿着牛奶从厨房出来:“还没想好?”
贺西楼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神色淡淡地说:“给你,你恐怕要不起。”
“那你也真够下作的。”贺昭冷笑,“意思是这交易做不了?”
贺西楼说:“你让她来跟我要。”
贺昭动了气,但忍住了。
安萝洗漱完发现窗户被风吹开了,卧室里有些凉,就想去关上窗。贺昭从外面进来,把热牛奶递给她后,去了阳台上抽烟。
“不睡吗?”
“还不困。”贺昭渐渐冷静下来。
安萝说他最近总抽烟,他就把烟掐了,顺势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怀里。
“你是不是也不想睡?”
安萝没想到他会在贺家留宿,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洗完澡身上只穿着一件他的睡袍,他的手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里面。
安萝怕痒,又知道老房子的隔音不好,他们都住在三楼,一边忍着闷笑,一边挣扎着要进屋。
贺昭把她圈在栏杆和身体之间:“咱们俩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还记得吗?”
她面对着贺昭,看不到身后贺西楼的房间里亮起了灯。
童年记忆被他在这种时候提起,安萝面红耳赤:“不记得了。贺昭,我会掉下去的……”
“抱得紧一点儿就不会掉下去。”
“外面好冷……贺昭,我要进去,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贺昭到底没有勉强安萝,和对面的贺西楼对视了一眼,便抱起安萝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