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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8章 天晴了

被一块巨石阻挡前行的路,除了绕道而行,还可以击碎这块巨石。

星见月顿时醍醐灌顶,错的不是她们,与其逼迫自己去做违背良心的事,不如直接面对那个丧尽天良的人。

冯芸是在收到死亡威胁后赶去报警的路上出的意外,如果没有那些照片和消息,她应该是带狗去宠物医院,不走那条路,就不会发生车祸。

时昶是在她刚接通电话就突然挂断时意识到她可能遇到了麻烦,从医院找到她家才会误伤钱武斌。

所以转折点根本就不是偶然拍到的那段视频,而是钱武斌这个人。

长久积郁在她心里的这个死结,在一次次时空穿越之后,终于找到了源头。

有了目标,星见月就不愿再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

她想着,上一次,钱武斌绑架未遂,被拘留一段时间就放了出来,如果冯芸没有及时发现,她都不一定能活着过完那个暑假。

她要等,等到高考结束那天,坐实钱武斌绑架的罪名,或许还不止,他对她有色心,罪行越多,判得越重。

月光透过窗户,驱散了黑暗。

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星见月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没去看那些班级群消息,找到时昶的微信。

【幸运星:在干嘛?】

他很快就回复。

【不夜天:在等你问我“在干嘛”】

星见月看了下时间,23点37分,卷王假期都要学到十二点才睡,这会儿还早,应该能跟她聊几句。

【幸运星:下午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这个季节,夜晚可以尽情享受自然风带来的的凉爽。

手机那边的时昶坐在书桌前,他刚洗漱完,短发还是湿的,毛巾盖在头上,还来不及擦干,就在回微信消息。

【不夜天:我以为你是在跟秦潇潇和祝平安闹着玩,所以不是开玩笑,你真看上他了?】

星见月:“……”

她又误判了。

【幸运星:我看上的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时昶把手机丢在试卷上,闭着眼睛往后靠,嘴角微微上扬。

每次他占上风的时候,她就给你来这一套。

手机又震了一下。

【幸运星:你爸接过绑架案吗?】

她思维跳脱得飞快。

时逢远加班出差是常事,刚到家,还没睡,时昶直接拿着手机去主卧敲门。

【不夜天:问过了,他没有,但他同事接过一起影响范围极大的绑架案。】

【幸运星:能不能再帮我问问,绑架最多会判多少年?】

【不夜天:他说具体量刑都要综合考虑犯罪的手段、后果各种因素,如果犯罪人故意伤害被绑架人,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处无期或者死刑。】

重伤……

死亡……

星见月心里一紧,她拿自己去赌,就必须考虑最坏的结果。

【不夜天:问这个干什么?】

【幸运星:嘻嘻,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睡了,晚安,明天见。】

次日,星见月照常去学校。

冯芸早起送她,一会儿再绕路去医院上班。

星见月坐在副驾驶,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不经意间看到人行道上有人在晨跑,黑色短裤,灰绿色短袖,很大块头,隔着半条街都能感受到的力量感。

再看看自己,太弱了。

“妈,是赵叔叔,他回昌宜了,”星见月有了主意,她要想全身而退,首先得有自保的能力,“我正好想跟他学几招格斗术,增强体力。”

她口中的赵叔叔是武警退役,星建华生前的好友。

冯芸以为女儿是想撮合他们,“想一出是一出,你现在哪有时间,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考完再说。”

星见月又多吃了一个包子,“周日有半天假,我就当锻炼身体了,你不是总说我一放假就赖在床上睡懒觉,不下楼活动,我跟他练练,就算只学个皮毛,也比睡懒觉好啊。”

冯芸听了直摇头,“万一没学到几招,再把胳膊腿扭伤了,你就哭吧。你那个同学,叫何乙对吧,考试前在自己家楼下被车撞了,耽误一年不说,身上还留了旧伤。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眼前,你要引以为戒。再苦一个月就解放了,你稳稳地考完,妈妈奖励你一场毕业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多久玩多久,我绝不干涉。”

星见月放弃说服冯芸,不能明着学,她就偷偷学。

她记得,赵叔叔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除了增强体力,为自己争取时间,还能准备什么呢?

对了,她还要买一把方便藏在身上的刀。

晚饭前,星见月在小卖铺里找到摆放刀具的货架,水果刀太大了,也不够锋利,金属刀柄存在感太强,对方摸一摸就能发现,刀片不方便携带,又容易划伤自己。

她选了又选,觉得都不好。

正犹豫着,她又看到旁边货架上摆着一款电弧棍,防身用的,还有报警功能,外形像个小手电筒。

这好用吗?

她突然被另一款防身商品吸引,摆在最上一层货架,看着是款戒指,但藏有刀片,日常佩戴就是一款平平无奇的饰品,打开安全开关,刀片就会弹出来。

太高了,星见月得踮起脚尖。

有人从她身后抬起手拿了一个,星见月下意识回头。

时昶拿着包装盒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你要买这个?”

“我妈最近总上夜班,”星见月搪塞道,“有防备总比没有好,以防万一。”

在时昶看出她撒谎之前,她就从他手里把戒指拿过来,结完账,随手塞进校服兜里。

校门口人来人往,星见月看着她们年轻的面庞,有些感慨,她刚上班的时候,特别怀念高中,在路上遇到一群等公交车的学生,她能看好一会儿。

“你买了什么?”她问时昶。

时昶把手从校服裤兜里拿出来,让她看,就几根笔。

在热闹的操场,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厚重。

“星见月,你怪怪的。”他说。

“可能是考前综合症吧,”星见月故作轻松,“这两天确实睡不太好。”

“失眠?”

“嗯啊,所以我打算每天早起一小时晨跑,身体更累一点应该就好睡了。”

“在哪儿跑?”

“你不会是想装偶遇吧。”

时昶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我住的考学楼距离你住的家属楼又不远,同一条路,遇到不是很正常吗?”

“是哦,”星见月笑笑。

有人在球场打球,热血沸腾的,是夏天的感觉。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半边天空都是粉紫色的,校园里的晚霞美得无与伦比。

广播站在播放一首日漫歌曲,星见月侧首看着身边的少年,他的校服里灌满了风,短发被吹得凌乱,夕阳余晖照在他身上,为他铺上了一层光晕。

他们错过了很多个这样绚烂的夏天。

“时昶。”

只要她叫他的名字,他总有回应,“嗯。”

星见月想问,如果有一天他们因为某个不可抗力因素分开了,他会不会去找她?

但她没有说出口,答案已知的问题,何必问。

她不说话,时昶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嘴巴被胶水粘住了?”

星见月清清嗓:“那我说了啊。”

时昶耳朵靠过去。

“你是只猪。”

“……”

星见月已经跑远了。

今天都在学校食堂吃晚饭,先去的人已经占好位置了,闻一燃和宋明奕个子高,又显眼,星见月一进去就看见了,她在小卖铺买了一排养乐多,宋明奕不喝,闻一燃自己带里瓶瓶水,其他人一人一小瓶,时昶面前放了两瓶。

祝平安发起抗议:“他怎么多一个?”

时昶也看过去,“怎么给我搞特殊?”

星见月眨眨眼,一反常态,明着告诉他:“因为我喜欢你。”

时昶愣着没动,过了几秒钟,眼里的笑意就藏也藏不住。

其他人没有起哄也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各自忙得很,但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连祝平安也没有打趣她,低下头扒饭。

后背一阵凉意,食堂这么早就开空调?

星见月正想去看看今天有什么菜,回头就看到端着餐盘的班主任正站在她身后。

班主任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在这个互相都很紧张的情况下,星见月眼睛转了一圈,淡定地看向时昶:“我喜欢你妹妹。”

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班主任听到后明显松了口气。

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如果一下损失两个能冲击名校的好苗子,他是得发愁。

从这天起,班主任就格外留意时昶和星见月。

早自习之前,他们俩倒也不是一起进教室,但每天都是前后脚,要么时昶早一点,要么星见月早一点,也没什么眼神交流。

班主任观察几天后算是放心了。

他不知道,星见月每天早起,死缠烂打地跟着赵叔叔偷学防身技巧,累得跟狗一样,哪有精力再搞暧昧。

赵军说:“防身术的目的是自保,然后逃脱,必须要经过长期训练才有效果,如果只是学着玩玩,这些花招在绝对力量面前根本没什么用。”

“那您得教我点有用的,”星见月很清楚自己的体能不够好,甚至可以说差远了,短时间内没办法达到能和一个成年男人抗衡的程度,她需要的是尽量拖延时间,“比如说,有人从后面拖拽我,我怎么反击最有效?”

赵军从后面勒抱住她的腰,“首先心理素质要好,不要慌,双手掰我的小拇指,用手机、钥匙这些坚硬的物品使劲攻击我的手背,用力。”

他把她抱起来,“脚往后踢我的裆部。”

星见月尝试了七八次,终于找到技巧挣脱出来,但反应太慢。

赵叔叔比钱武斌高,也比钱武斌壮,还是专业的。

面对钱武斌的时候,她一定有机会。

她躺在地上,索性懒得起来了,“如果他把我摁在地上掐我的脖子呢?”

赵军蹲下,用双手扣住她的脖子,“攻击我的肋骨,掰我的小拇指,一定要用两只手用力掰,抠我的眼睛。”

掰小拇指她验证过了,确实能行,“踢裆真的有用吗?”

赵军笑道:“有用啊,但要快准狠。”

星见月又问:“我能攻击到的哪个部位最脆弱?”

赵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以及人中。

他把她拉起来,用毛巾拍掉她校服裤子上的灰尘,“星儿,学校里如果有人欺负你,你来找我。当年你爸跟我都说好了,如果是个女孩儿,一定给我当干女儿。”

“没有的事儿,我跟同学们相处得可好了,只是学校只讲安全知识,我想学点实用的,”星见月捡起书包,“在我妈面前,你得帮我保密啊,不然我就告诉她,你喜欢她。”

赵军两手叉腰,无奈地叹气苦笑。

星见月朝他做了个鬼脸,揉着肩膀去学校。

时昶住得比她近,今天应该是早出门了几分钟,她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他,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校服,没人奇装异服,她就是能在人堆里找到他。

他戴着耳机,耳机里应该是英语听力,手里拿着一瓶牛奶。

其实星见月知道,这几天早晨她跟着赵军跑步时,时昶都跟在她附近。

等她到教室,那瓶牛奶放在她的课桌上,摸着还是热的。

班主任走过来,星见月淡定地拿出课本早读,在牛奶凉掉之前喝完了。

她把玻璃瓶洗干净,装上半瓶水,插上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和之前的几瓶并排摆在窗台上。

风一吹,每一片叶子都在给夏天回应。

刚模拟考完,下午有节自习课。

宋明奕在后面叫了半天,星见月没理他,他就又来锁她的喉,她正好拿他实践,掰他的小拇指,他立刻就疼得嗷嗷叫。

“真疼假疼?”她都没怎么使劲儿。

宋明奕捏了捏自己的小拇指,“你说呢!手劲儿这么重,你吃炸药了?”

星见月看他的样子是真疼,连忙过去检查,“好着呢,没断。”

她想再拿他试试,故意气他:“你今天怎么这么丑?”

“我靠!”宋明奕经不起激,直接伸手去抓人。

地上有水,星见月没注意,脚下一滑,后背朝下摔在地上。

宋明奕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星儿,你没事吧!我错了我错了,”宋明奕直接跪在她身边,“星儿,你说句话!”

星见月没摔伤,她就是对自己有点失望,望着天空低声喃喃道:“我真没用。”

“还好没有摔傻,吓死我了,”宋明奕后背全是冷汗,他看着大步跑过来的时昶,心虚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时昶刚才就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也吓得不轻,“你能不能有点轻重?”

宋明奕的心跳还很快,“我的错,下次一定不还手,星儿,你再打我两下。”

时昶把星见月拉起来,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确定她没摔伤,悬着的心才落地。

“不怪他,是我走神了,”星见月只是屁股摔疼了,别的地方没事。

时昶的眉头还皱着,“你这一下午都在想什么?”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今天是护士节,医院有表彰大会,我想溜出去看我妈领奖,但校门锁了。”

时昶看着她,“很想去?”

星见月上一次就错过了,“嗯。”

正门有值班室,想从正门翻出去并且不惊动保安不可能的,时昶跟宋明奕对视一眼。

“懂了,我去把后门的大叔引开,”宋明奕很乐意当这个垫脚石,“你俩不要磨蹭啊,别到时候被抓个正着,还得叫家长。”

星见月没反应过来。

宋明奕说干就干,他先去后门。

两分钟后,时昶看着看管学校后门的光头大叔被宋明奕带着往操场的方向去。

星见月还在愣神,时昶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走吧。”

她茫然地问:“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看医院的表彰大会?”时昶说,“早去早回。”

到了后门,星见月没再浪费时间,踩着时昶的肩膀,灵活地翻了出去。

她刚站稳,时昶就跳了下来,不等她说话,就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跑。

烈日当头,街景和来往的路人在余光里成了虚影,心跳随着奔跑速度越来越快,有种即将中暑的感觉,但却无比畅快。

到了医院,时昶弯着腰,双手撑在腿上,大口喘息着。

星见月也累得眼冒金星,她知道地方,进去之前,她回头看时昶,他坐在医院对面的草坪上,感觉到她的目光后,朝她挥了下手。

表彰大会在医院报告厅举行,星见月赶到的时候,冯芸作为优秀护士长,领完奖,正在代表科室所有的护士发言。

透过玻璃窗,星见月看到了,在母亲这个身份之外,冯芸是多么得闪亮,这一刻,灯光为她而亮,掌声为她而起,鲜花和荣誉都属于她。

星见月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同的是,来时她略显紧张,离开时她满心自豪。

走出医院大楼,阳光依旧耀眼。

缺了个口的月亮,在这些细微的小事中,逐渐被补圆。

逃课的后果就是一人一份检讨书。

星见月因为熬夜写检讨,睡得晚,就起晚了,等她火急火燎地来到和赵军约定好的地点,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当过兵的人最守时,赵军估计是没见到她人,继续往前跑了。

星见月也不泄气,因为她看到了时昶。

他没骑车,书包斜挎在肩上,戴着耳机,走得特别慢。

路环的夹竹桃还没到开花的时候,五月清晨,枝叶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绿色。

皮肤比大多数人都白的时昶走在旁边,这一幕很像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星见月小跑几步追上去,两人并肩。

她故意说:“写检讨这种事,你应该是没有经验的吧,用不用我给你润色一下?”

时昶两手一摊:“没写。”

“我就知道,”星见月拿出一张叠成四方块的纸,“模仿不了你的字,自己抄一遍。”

时昶侧首,含笑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写?”

星见月张口就来:“因为我喜欢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躲在树后的赵军偷袭。

赵军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她虽然没有被大蟒蛇缠住过,但她敢肯定赵叔叔强健的手臂力量比大蟒蛇更致命,她快呼吸不了了,更别说挣脱和反击。

“我喜欢你……你家的酸奶……咳咳……赵叔叔……咳咳……手下留情……”

“坏人可不会手下留情,”赵军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往后拖拽,没有给她攻击他手背的机会,“别慌,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星见月双手抓住赵军的手臂,用力。

赵军教她:“抬脚后踢,反复用手攻击裆部。”

星见月当然不会真的下死手往那里踢。

看她的反应有那么点意思,知道怎样最快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赵军放开她,转身打量旁边时昶,刚才这小子本能反应,像是要跟他拼命。

赵军问得一本正经:“你家卖酸奶的啊?”

时昶顿了几秒。

他想了想,说:“也可以卖。”

星见月:“……”

赵军看向面红耳赤的星见月,“你爸要是知道一瓶酸奶就能骗到你,估计能气得活过来。”

星见月解释道:“酸奶是他家的狗,巨漂亮,但我不敢抱,巧克力闻到味儿会不理我,它才是我最爱的狗。”

“最好真的是狗,”赵军一副过来人什么都懂但不戳穿的表情。

今天时间来不及,星见月值日,得早点去学校。

赵军跑远后,时昶才对星见月说:“别把自己弄伤了。”

星见月现在比刚学那天手忙脚乱的样子强多了,“放心放心,赵叔叔是专业的,他有分寸。”

她头发散了,时昶帮她拿东西,她重新扎头发。

城市已经苏醒,人们忙碌的身影在街边随处可见。

星见月走在前面,她听到时昶不紧不慢的语调:“喜欢我妹,喜欢我家的狗,下次打算喜欢我的什么?”

星见月喜欢时昶什么?

那可太多了。

他的父母给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昶字寓意正直、努力向上、阳光、前程似景、光明永存,是永恒的太阳,是不夜天。

星见月觉得这个字和他太贴切了,人如其名这句老话,在他身上确实不假。

一生一世太奢侈,她先喜欢一个夏天吧。

昌宜的梅雨季从6月初开始,6月7号天气转阴,8号早上连绵小雨打湿了高三学生的高考路,天气预报未来一周还有大暴雨。

遇水则发,每年遇到阴雨天气,口号都是如此。

考完最后一科,星见月走出考场,她混在人群里,心境却和身边的人不同,她回到这个时空后,一直在等这一天。

这些日子,漫长又短暂,极为矛盾。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结局,挖出痛苦的源头,撕烂了,踩碎了,但又舍不得这个时空的每一个瞬间。

这叫贪心,她心知肚明。

现在是17点27分,她还有时间。

宋明奕最早出考场,他像匹冲破牢笼的野马,满操场撒欢,祝平安和秦潇潇从一个认识的住宿生那里借来了相机,跳起来朝星见月挥手,叫她过去合影。

闻一燃等到杭霁才准备过去,时昶在另一栋楼,他单独从操场那边绕过来,找他们汇合。

雨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地面全是落叶。

宋明奕提议先去吃烧烤,没到各奔东西的日子,这一顿还不能叫散伙饭。

“我回家换件衣服,”星见月说。

祝平安兴奋地搂住她的脖子,“我也要换,穿着校服,KTV都不让进。”

宋明奕说:“那就先各回各家,7点钟在烧烤店见,昶哥你跟白灿灿最熟,让她给咱们留一个大桌。”

“行,”时昶住得近,回去的时候就能顺便去一趟。

宋明奕走之前叮嘱道:“把你妹带上啊。”

姜冬也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她从第一科开考的时候就和在外面陪考的家长一样,从时昶走进校门一直等到他出考场。

时昶没骑车,雨伞也收了起来。

星见月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回头笑着看向他,“一会儿见。”

她挤上公交车,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把冯芸支走。

因为她高考,冯芸和同事换班了,如果没有换班,她被钱武斌拖上楼的时候,冯芸应该在医院上夜班,不会因为听到楼上异常的声响突然惊醒。

雨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没办法打牌下棋,老人们都没有下楼活动,家属楼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显得有些冷清。

到了家门口,星见月拿出钥匙,下意识地仰头往楼上看。

此刻,钱武斌也许就在楼上的空房子里,和她一样,在等待时机。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星儿,回来啦,”冯芸已经换好鞋,在抽屉里找雨伞。

星见月把自己的雨伞给她,“妈,你着急去哪儿啊?”

“我得去趟医院,你刘阿姨羊水破了,她老公在外地,明天下午才能赶回来,我晚上可能回不来,”冯芸走出来抱抱她,“你考完了就好好放松,妈妈给你转了钱,你跟你同学去庆祝吧,切记要注意安全。”

星见月用力回抱住冯芸,“妈,如果太晚,你就在医院将就一晚,我跟杭霁她们一起,你别因为担心我,深更半夜往家里赶。”

“好,你开心地玩儿,妈妈走了。”

冯芸走得匆忙,星见月如释重负,连老天都在帮她。

星见月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

校服裤子是松紧腰,随便一拽就脱掉了,她换上一条牛仔裤,扣子紧,不好解开,如果弄湿,会更不容易脱。

今天气温不高,但她还是换了件薄一点的白色T恤,这样能确保钱武斌在她身上留下足够多的痕迹。

她打开抽屉,拿出之前买的那枚防身戒指,戴上试了试,单手拨动开关,刀片就弹出了来。

巧克力摇着尾巴走到星见月身边,像是不想她出门,咬着她的裤腿不放。

星见月把手机和戒指一起塞进兜里,蹲下去,抱着狗亲了又亲。

她不知道时空逆转什么时候会失效,必须把今天当作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她救不了妈妈,也会害了时昶,更拯救不了自己。

白灿灿家的烧烤店价格实惠,味道又好,才开了半年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时昶还住在考学楼,下楼走几分钟就到,他带上姜冬也直接去店里,祝平安和宋明奕还堵在路上就在微信群里点菜,时昶一边回消息一边在菜单上打勾。

星见月到的时候,其它桌基本都坐满了,大部分也都是她认识的同学。

白灿灿搭了个雨棚,叫来乐队的朋友表演。

青春散场前的狂欢。

“她喝百香果,”杭霁给星见月换了一杯。

闻一燃顺手把刚才准备给星见月的那杯给了时昶,“少喝点,解解渴就行了,宋明奕说,他把他爸珍藏的酒带来,要放倒一桌。”

“他的酒量,能放倒谁啊,”时昶又在菜单上勾了几样。

一瓶酒重重地放在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酒瓶上,再顺着握住酒瓶的那只手,慢慢移动到宋明奕脸上。

宋明奕得意一笑,“别管我酒量怎么样,放倒你们几个不在话下。”

星见月吸了一口果汁,满口百香果的酸甜味,她悠闲地靠着椅子,“你不是说,你爸要把这瓶酒藏到你结婚的时候喝吗?”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宋明奕啧啧两声,打趣道,“才刚踏出学校大门不到两个小时,你俩就穿上情侣装了。”

时昶和星见月都换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

姜冬也在旁边偷笑。

星见月难得不跟宋明奕拌嘴,扭头去和杭霁说话。

桌底下,宋明奕被时昶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懂懂懂,你有你的节奏,”宋明奕起身去找服务员拿冰啤酒。

烤串才上两盘,祝平安就已经按耐不住,“给我满上!”

“喝多了没人背你回去,”宋明奕知道她几斤几两重,“你就喝啤酒算了。”

祝平安不乐意,用手盖住杯子,“看不起人是不是,把你的喜酒给我倒上。”

“这白酒度数高,等会儿,”宋明奕连开好几瓶啤酒,“来,朋友们,干一杯。”

姜冬也才高一,她肯定是喝饮料。

星见月坐在时昶的右手边,时昶接住宋明奕递过来的啤酒,侧首看着她,她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

他说:“你喝果汁?”

宋明奕大叫:“这不就是小麦果汁嘛。”

“给我兑半杯吧,”星见月酒量不好,但也不是一杯就倒,稍微喝一点可以壮胆。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酒水溅在皮肤上,被青春热血烤得沸腾。

“干杯!”

“敬自由!”

“敬明天!”

“敬我们!”

冰凉的酒水入喉,刺激神经,大脑越发清醒。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烟火缭绕的烧烤摊,竟如此和谐。

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得让人想刻在脑海里,星见月听着他们吹牛,不自觉地跟着笑。

她就坐在时昶身边,时不时就碰到他的胳膊。

时昶给妹妹开了罐可乐,气泡溅到手掌,有点粘手,他抽了张湿纸巾,漫不经心地擦干净之后,自然垂下。

桌面上热闹非凡,桌子底下,那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悄无声息地钻进时昶的手心时,宋明奕正在问大家,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

酒精上头,血液往大脑里汇集。

时昶只觉得耳根发烫,他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还在给闻一燃递烤串,但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再说,得看能考多少分,”他其实没怎么想。

宋明奕嘴里没闲着,边吃边问:“星儿,你呢?”

“我啊,”星见月靠着椅子,微微出神,“不管我去哪里,你们都一定要联系我。”

“那是当然,”祝平安突然有些伤感,“星儿,跟你做朋友真的特别开心,今年冬天我们再一起去滑雪,我保证不骂你。”

星见月仰头望天,长叹一声:“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整个滑雪场,就数祝平安骂得最狠。

祝平安捧着酒杯笑,“嘿嘿,你就说我的鞭策有没有效果吧,别人花钱找教练学,不仅要挨骂,还得受气呢。”

星见月笑着跟她碰了一杯。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原因,明明凉风阵阵,她却有些燥热,手指被他捏了捏,手心里的汗意更热了。

他的小动作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慢慢将她蜷缩着的手指撑开,他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心跳声藏在喧嚣的热浪中,没人发现。

杭霁突然说:“我申请了港大。”

听到这句话后,闻一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杭霁,“开玩笑的吧,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么都不知道。”

“没跟你开玩笑,我去年9月底就申请了,”杭霁平静地说,“我不会留在昌宜。”

闻一燃盯着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试图找出一丝柔情,但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他扭头看向街边的流浪狗,自嘲地嗤笑一声,沉默地灌了一大杯酒,没再多问半句。

秦潇潇神经大条,根本没有察觉到突然降温的气氛,说她大学一定要谈个帅哥,逗乐了祝平安,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地闹了一阵,冷却的酒桌才重新热闹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23点,他们从烧烤店转移到KTV。

杭霁刚要推门就被闻一燃拽走,两人纠缠着去了露台,这段不清不楚地关系正在走向终结。

星见月当没看见,进了包厢。

刚刚结束高中苦战的三年,奔赴自由,每个人都有无限精力。

祝平安吼得嗓子都哑了,还在跟宋明奕和秦潇潇飙歌。

时昶接了好几个电话,但一直没走,陪着星见月玩飞行棋,待到了凌晨两点,星见月要回去的时候,他才起身。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时昶站在台阶上,望着雨水落在水坑里,荡出一圈一圈的水痕,觉得这雨真不懂风情。

比起握着冰凉的伞柄,他更想牵手。

路边的夹竹桃已经开花了,被风雨吹落了一地。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星见月也异常沉默,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段路程是在冷却冲动的荷尔蒙。

到了家属楼院子,他没走,她也不急着上楼。

两人站在伞下,路灯下的影子很淡,静得只有雨水声的院子和吵闹的街头仿佛是两个世界。

时昶先开口:“星见月。”

她轻声应着,“嗯?”

他等得够久了,今天一定要问,“你对我到底是不是……”

“喜欢,很喜欢,特别喜欢,”星见月的回答脱口而出,她抬起头,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时昶,我喜欢你。”

她忍着笑,继续说:“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所以你一定要死缠着我,知道吗?不然我可能会变心的,你也知道,我记性不怎么样,分开久了就会慢慢忘记你的好,偶尔犯点小错……”

她真是破坏氛围一把好手,时昶及时捂住她的嘴,否则什么“点男模”、“劈个腿”这种话她都说得出来。

“知道了,我一定死缠着你,”时昶眼角弯弯。

雨伞早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朝她倾斜。

他还缺一句正式的告白。

“星见月,我也喜欢你,很喜欢,特别喜欢。你老是跟我开玩笑,很多时候我分不清你是感情迟钝还是在钓着我,我其实很烦感情界限模糊的关系,但控制不了对你的生理性喜欢,比如现在,你还没有要跟我谈恋爱,我脑子就在想吻你的事……”

他的话音消失在唇齿间。

因为星见月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身体里稀薄的酒精在这一刻疯狂发酵,足以让所有感情失控。

或许是他热切的回应吓到了她,她脚跟落地,退开了。

蜻蜓点水般的亲密,还未深入就终止,不仅没能止渴,反而引燃了一簇火焰。

他睁开眼睛后,她清楚地看到里面浓烈的感情。

不等她说话,他就抓住她的手腕,再次闭上眼,侧着头吻了下来。

在医院醒来后,星见月记得时昶说他梦里下了一场绵长的雨,雾气缭绕,回家的路像个迷宫。

是这场雨吗?

雨水被风吹落到脸上,凉凉的,提醒着星见月,她是真实存在于这个时空。

迟到了很多年的答案和这个青涩的吻是否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已经不重要了,她只希望给他一盏引路灯,让他走出这个迷宫。

“之前总是我先上楼,这次你先走,”星见月大脑里浑浊的思绪逐渐清醒。

深夜凌晨,家属楼里漆黑一片,坏掉的声控照明灯还没有修。

时昶往四楼看,“我送你上去。”

“不好,”她仰着头,眉眼弯弯,有些俏皮,“你听我的,我就跟你在一起。”

时昶也笑,“如果不听,刚才算什么?”

星见月故作遗憾地叹气,“那就只能算你吃点小亏喽。”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她能感觉到他在犹豫,是该放开,还是留住她。

雨伞隔出一个小世界,挡住了路灯光线,他站在伞下,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他的心跳和她一样快,星见月再次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明天见。”

时昶的声音很低:“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星见月把手抽出来,往后退了一大步,退到家属楼入口处淋不到雨的地方,朝他挥手,“快回去吧,睡个好觉。”

时昶又往楼上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仿佛知道她还能看到他的背影,没有一步三回头。

雨势渐大,星见月从牛仔裤兜里摸到戒指,拿出来戴上。

她深呼吸,抬脚迈上楼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要怕,冷静,一定要冷静。

一楼的声控灯是好的,可以持续亮两分钟,亮度能照顾到二楼,到了三楼,眼前又是一片黑,她从小走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己家。

阴雨天气,楼道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这股味道无处不在,但星见月还是从空气里闻到了一缕烟味。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心跳如擂鼓,手心里起了冷汗,她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的动作有些笨拙。

手指摸到锁孔的瞬间,那只烟味浓烈的手从身后朝她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迅速勒住她的腰,把她往楼上脱拽。

恐惧感如潮水般包围过来,已经提前找赵军演练过好几遍的星见月条件反射,下意识要反击,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只能反抗,挣扎和害怕,不能消耗体力。

她的呼救声被捂在手掌里,挣扎的身体被粗暴地拖拽,从四楼到五楼的过程无比漫长。

钱家的大门提前打开了,但没有开灯。

星见月什么都看不见,被摔在门口,男人捂着她的口鼻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膝盖压在她背部,摸到一卷胶带后,先缠住她的眼睛,其次是嘴巴。

男人摸了摸脸上被她抓破的地方,手指粘上湿热的血迹,不在乎地抹在她衣服上,继续捆绑她的手脚,全程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没有说一句话。

身体被捆绑成蜷缩状的星见月被男人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听到拉链的声音,应该是行李箱。

男人提起来有些吃力,不停地磕碰地面,氧气稀薄的窒息感让星见月喘不过气,到了一楼,她被塞进车的后备箱,什么都听不到了。

左拐,右拐,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男人突然咒骂两句,加快车速,后面似乎是有什么人追了上来。

难道是……

汗水浸湿了星见月僵硬的身体,雷声贴着心脏,她心慌地咬破了嘴唇。

她刚才没有把门打开,不确定冯芸是在医院还是冒着雨回家了。

连续拐了好几个弯,从男人的咒骂声中,星见月隐约听到追车的是条狗。

这段路不算太长,男人将行李箱搬进一间屋子,喝完了瓶水,才泄愤般地用脚踢翻行李箱,拉开拉链。

霉味充斥着鼻息,星见月猜想,应该是地下室。

男人扯着她的脚踝,将她从行李箱拽出来,后脑撞到地面,痛感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她发出的声音很微弱。

男人用刀割断缠在她眼睛上的黑色胶带,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光线昏暗,周围堆满了杂物,没有窗户。

冰冷的刀刃在脸上拍了拍,她仰头,直视男人的眼睛。

“认识我吗?”钱武斌捏着刀,顺着她的脖子往下,划开了她的领口,“能在家门口跟男人亲得难舍难分,看来是个会玩的。”

眼泪只能打败爱人,在恶人面前流泪,是示弱,是恐惧,是求饶,是让他们更加兴奋的催化剂。

星见月看到了丑陋的欲望,如果他只是想杀害她,不会多此一举把她绑到这里。

天快亮了,冯芸回家后找不到她就一定会报警,在这之前,她要在他绑架的罪名上再多加一项。

星见月挣扎着翻了个身,用力踹在男人脸上。

钱武斌见了血,他站起来,再次俯视她时,眼睛里有了狰狞的凶光。

“你不怕死,”钱武斌突然笑了,他弯腰掐住她的脖子,“很好,我就陪你玩一会儿。”

星见月脸色逐渐发青,她被捆在身后的手没有停止挣扎,戒指上的刀刃划破皮肤,痛感让她清醒。

钱武斌松开了她的脖子,扯掉她嘴上的胶带,强行将两颗药丸喂到她嘴里。

星见月忍住作呕的不适感,死死咬住他的手指。

“妈的!”钱武斌面目狰狞,扇了她一巴掌,拽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

被捆住的双手能动了,是刀片割断了绳索,星见月摸到一根铁棍,用力打在男人小腿上。

钱武斌吃痛,跪了下来。

星见月滚了一圈,起身就跑,然而地下室的门从里面上了把锁。

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在星见月转身前,钱武斌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拖。

她双手掰他的小拇指,刚逃离就被压在地上,身体痛到麻木,喊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弱。

钱武斌发疯般地撕扯她的衣服,汗湿的牛仔裤紧紧贴着皮肤,扣子紧,他没有耐心,目光在一堆废铁旁边找到刀,扯着她的脚往那边挪。

眼前所有东西都是重影,星见月吃力地寻找着那根铁棍。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狗叫声,跟她家的巧克力很像。

死前如果真的有走马灯,那她听到的砸门声算什么?

地下室内短暂静止。

门被砸得哐哐响,地面都在震动,钱武斌先反应过来,他捡起那把刀,回头看了虚弱地躺在地上的少女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开了锁,门被撞开的瞬间,他一刀刺向对方。

时昶没能避开,甚至是撞向这把刀的。

外面雷雨交加,刀刃刺破血肉是无声的,星见月却猛然惊醒。

巧克力扑进来咬住钱武斌的大腿,拼命撕扯,时昶趁机争抢钱武斌手里的刀。

星见月看到时昶的白色T恤逐渐被鲜血染红,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爬起来,拿起铁棍,朝着钱武斌的方向走过去,用尽所有力气打在他脑袋上。

赵叔叔说过,太阳穴是很薄弱的部位,受到重击会有生命危险。

混乱的地下室在钱武斌倒下的这一刻静了下来。

上一次,警察到来之前,也是这样血流不止,有她的,有时昶的,还有钱武斌的。

那时的星见月恐惧,害怕,憎恨,对时昶有无限的愧疚,此刻的她,只觉得如释重负,天光大亮。

巧克力吼叫着扑向星见月,它从钱武斌腿上撕咬下来一块肉,嘴边白色的毛发血淋淋的。

星见月回过神,她的手抖得厉害。

耳边是时昶沉重的呼吸声,星见月牵唇笑了笑,喃喃道:“我赢了,我们赢了……”

“是,赢了,”时昶手上的血擦不干净,在她苍白的脸颊留下血迹。

他捧起她的脸,和她额头贴贴,声音很沙哑:“星女侠赢了。”

星见月能感觉到,他比她更害怕,“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追不上那辆车,多亏了巧克力嗅觉灵敏,”时昶摸了摸巧克力,“好狗。”

巧克力用头拱了拱星见月的手,“汪!”

星见月抱住它,泪流不止。

时昶轻轻拂开她凌乱的头发,擦拭她的眼泪,“一个月前,我在家里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高三,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身边的一切都还是2016年的样子,包括你,好吧,我接受。”

星见月愣住。

她慌乱地抬起头,跌进时昶潮湿的眼眸。

时昶无法解释时空逆转,“我不知道高考后你为什么会不告而别,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直到你频繁地出现一些反常的行为,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不能阻止你,所以我选择站在你身后。”

一滴热泪顺着他泛红的眼角流下。

他说:“从前玩飞行棋,我几乎赢不了你,但今天,你全都输给了我,因为你在等这一天的到来,越接近这个时间,你就越不安。”

时昶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或许已经死了,或许没有。

“你赢了,是你亲手抓住了这个让你不安的源头。”

被他抱进怀里,星见月才敢放声大哭。

警笛声呼啸而来,预告着一场风暴。

警察说,钱武斌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盖上一张白布,从这间地下室里抬了出去。

潮湿的空气中,霉味混着血腥味,令人作呕,星见月的心却逐渐平静。

她身上的痕迹,被强喂的药物,这一路上监控拍到的视频,以及时昶胳膊上的刀伤,都是钱武斌犯罪的证据。

钱武斌看错了,她不是不怕死,她很怕,但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只要想到未来冯芸会因为钱武斌的威胁而意外丧命,时昶会因为钱武斌牵扯上官司,她就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

从被绑上楼开始,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人是和她一起回到这个时空的时昶。

他的心跳是剧烈的,呼吸是沉重的,紧紧牵着她的手是温热的。

痛疼感如此真实,抽走了她本就薄弱的意识。

堆满杂物的地下室突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静得只剩下脚步声,强大的求生意识让她拼命往门口的方向爬,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中,她抓住了一只手,可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拽着脚踝往后拖,他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赵叔叔教她的招数和技巧没有一点用处,反而耗尽了她的力气,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她心脏剧痛。

“星儿!”

是妈妈的声音。

星见月睁开眼睛,光线刺眼,她什么都看不清。

“醒了!”冯芸伏在病床边,眼泪如雨,“星儿,妈妈对不起你。”

白色,很亮的白色,和梦里截然相反。

视线慢慢恢复正常,星见月看到了冯芸,她眼睛哭得红肿,但极其鲜活。

星见月动了下身体,察觉到右手被人紧紧攥着,她侧首看过去,两张病床拼在一起,躺在她身边的人是时昶。

她确定了,刚才那阵无力反抗的绝望只是一场梦。

她还活着。

“妈,”喉咙像是硬生生撕裂开,痛得她声音沙哑,“刘阿姨生的女儿可爱吗?”

冯芸没有精力去想她怎么会知道生的是女儿,哽咽地说:“可爱,跟你小时候一样,皮肤白白的,哭声特别响亮。”

星见月吃力地抬起扎着针的手,帮冯芸擦眼泪,“你别哭,我一点也不疼。”

她浑身都是伤,怎么可能不疼。

冯芸不敢回想星见月被送到医院时的模样,如果女儿出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我是不是很厉害?”星见月牵唇笑了笑。

冯芸流着泪点头,“特别厉害。”

“别太伤心了,孩子醒了就好,”姜冰凡轻拍冯芸的肩,她看向病床上的星见月,“见月,你很勇敢。”

星见月眼角潮湿,“阿姨,对不起,时昶是被我连累的……”

时昶还没醒。

两个人被送到医院后,紧紧牵着手的怎么都分不开,只能推进同一间手术室。

“不要这么想,你们俩平安就好,男孩子受点伤没什么要紧的,他打了麻药,一会儿就醒了,”姜冰凡神情温和,“其它的事情,都交给他爸。”

家属不能全都待在病房里,时家的人都守在外面,时逢远敲门,轻声问:“孩子醒了?”

姜冰凡点头,“醒了。”

“我去叫医生,”时逢远把门关好。

不到两分钟,几个医生都过来了,星见月除了外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所以头痛得厉害。

手术结束后就站在时昶病床边的那位医生一直等到他醒来后才离开,他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刀伤,缝了三十多针,幸好没有伤及内脏。

冯芸和姜冰凡两个人轮流照顾,警察过来的时候,她们被叫去外面。

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星见月曲起手指,在时昶的手心里动了动,“天晴了。”

他面容虚弱,但却是笑着的,“天气预报还有大雨。”

“管它呢,淋不到我们,”星见月放松地闭上眼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安然入睡。

她睡了好长一觉,没有做梦。

再醒来时,她听到时家的老太太问,是不是应该把两张病床分开。

姜冰凡说,两个孩子死里逃生,受到了惊吓,只有彼此能感同身受,只有彼此才能安抚精神上的创伤,就这样吧,不用急着分开。

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关了灯,跟着儿媳离开了病房。

卫生间里的灯还是开着的,星见月手背上的针不知道什么拔掉了,她动了动身体,侧躺着,借着光亮,毫无顾忌地看着时昶。

这优越的高鼻梁,睫毛真长啊……

他眉头皱着,应该是麻药退了,伤口痛。

“睡醒了?”时昶平躺着,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嗯,”星见月稍稍靠近了一些,轻声问,“你要不要上点止痛药?”

时昶勾住她的小拇指,“半小时前吃过了。”

“你疼得都睡不着,药的效果一般吧,”星见月又靠近一点,还是刚才那样小小声,“给你来点特效药?”

时昶睁开眼睛,侧头看她。

她眼睛亮亮的,唇角弯弯,白净的脸上虽然有伤痕,有一处差点伤到眼角,但很生动。

她挪过来,抬起输液后贴着白色医用胶带的那只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

落在他唇角的是一个温热的吻。

这个吻太轻了,但他苍白的唇已经有了血色。

星见月亲完就要走,时昶像是伤口突然抽痛,呼吸也明显重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伎俩,但很乐意在月光下跟他继续一个绵长的吻。

少年的身体,成年的野心。

渐渐地,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吻,伤口处的痛感微乎其微,不甘于单纯的唇齿厮磨,终于松开了上救护车时就紧紧牵在在一起的手,握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走。

男生在这方面大概有着天生的领悟力,他湿热的舌头探进来,第一下就把星见月整迷糊了,她有被惊到,无措,慌乱,不知如何回应,但不害怕,这种轻飘飘的晕眩感让人着迷。

相比起来,她的“止痛药”太小儿科了。

他是在摸她吗?

他是在摸她。

后颈被他掌控的那片皮肤像是要着火了,两人粘在一起,耳边全是他的喘息声,她也有点缺氧。

她撑着病床的胳膊好酸,“时昶……”

“嗯?”他声音低哑,黏糊糊的。

“你的伤口还疼吗?”星见月问得委婉,她其实是想说,别亲了别亲了,她不行了。

两人呼吸交缠着,亲密无间。

时昶沉迷于这种意识恍惚的状态,“流了那么多血,缝了那么多针,能不疼吗?”

星见月躲不开游移在唇角的吻,又不敢推他,“止痛药一次吃太多,也不好。”

她不知道几点了,应该是后半夜,“你睡觉呗?”

时昶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那你再亲我一下。”

星见月忍不住笑。

时昶没睁眼,感觉到她细软的发丝从脸上划过,有点痒,然后,脖子被她亲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

警察来医院的时候,星见月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其他人回避,接手这个案子的律师时逢远在场。

时逢远拍拍星见月的手背,安抚道:“别紧张,慢慢说,如果太痛苦,就休息一会儿。”

星见月深呼吸。

“那天晚上,我回家晚,找钥匙开门时,他捂住我的嘴,把我拖上楼,捆绑住手脚,装进了行李箱。”

警察点头:“小区里的监控有拍到,是用行李箱转移的。”

星见月继续说:“到了地下室,他才让我看到他的样子,我以为是住我家楼上的那个人被放出来了,但不是,他是那个人的双胞胎弟弟,他……”

她低着头,眼泪打湿了衣角,“他要侵犯我,扯烂了我的上衣,我咬伤他的手指后,他被激怒,不知道喂我吃了什么东西,他打我,拽着我的头发往地上撞……”

女警递去纸巾,“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枚防身戒指。”

星见月说:“戒指是我的,这些天,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在监视我,学校晚自习要上到很晚才下课,小区里又发生过命案,戒指是我买来壮胆用的。”

警察说:“我们查过,他的手机里有你的照片,根据他近三个月的行动轨迹判断,他应该是在五月初就盯上你了。”

星见月双手攥在一起,纸巾被捏成团,声音哽咽:“我的同学跟着我家的狗追到地下室,被他用刀刺伤,流了很多血,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那一棍子打下去他会死,我只想活下来。”

2016年6月9日凌晨,昌宜一位刚高考结束的女生因在一场杀妻案件中提供关键证据被罪犯家属绑架,反杀绑匪自救,这条新闻和她曾经拿着一顶头盔见义勇为的那则新闻刊登在同一版面,一时间,轰动全国。

在星见月接受调查期间,白灿灿为她写了首歌,在街头演唱,拍摄成视频在网络传播,女性安全问题需要被重视,秦潇潇把她的经历画成漫画,被大量转载,昌宜所有高校的师生都在关注这件事,家属楼的邻居们在接受相关媒体的采访时,为她哭诉“正义”两个字该如何书写。

这个案件影响范围极大。

时逢远无偿为星见月辩护,奔走数日。

八月底,昌宜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天气放晴。

法院判决,在这场暴力犯罪中,星见月造成钱武斌的死亡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无罪释放。

至此,星女侠完成了自我救赎。

星见月从阴影处走到太阳下,心脏被晒得滚烫。

不远处,时昶正朝她走来,他手里勾着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个复古小沙漏。

阳光正好,星见月笑得明亮,飞奔着跑向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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