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级的学生还是正常放假,国庆假期前一天,各科老师都在布置作业,写了满满一黑板。
时昶不回来,姜冬也就不会主动去姑姑家,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两年前就被卖掉了,除了出租屋,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3号这天,林鹿外婆生病住院了,她跟着父母回了老家。
姜冬也其实收到了其他朋友约她出去玩的消息,但她想去南川,坐高铁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她想了很久,从放假前就在想,一直到4号下午才拿定主意。
她在手机上买了一张票,装好身份证和一套衣服就背着包去了昌宜南站。
车站的候车厅坐满了人,连空座都没有,姜冬也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开始检票了。上车后,坐在她旁边的是一家三口。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其实不难熬。
姜冬也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姜文博了,连视频电话都很少打。她预料到姜文博得知她来了南川可能会不太高兴,但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姜文博语气还很温和,听到姜冬也说她到了南川,顿时拔高了声调:“什么?你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姜文博眉头紧皱,走远几步:“小也,你要来南川,也得提前跟爸爸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电话那边有小男孩的声音,姜冬也不确定是不是姜洋,低着头:“爸,我只是有点想你,想来看看你。”
姜文博缓和语气:“今年春节,爸爸一定接你来南川一起过年。”
姜冬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我已经到了,你不能见见我吗?”
“我在外面,”姜文博回头看了妻儿一眼,“小也,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结束通话后,姜文博回到服装店,跟妻子说:“小也过来了。”
宋茹惊讶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姜文博叹了口气:“我也是刚知道,孩子大老远跑一趟,总得让她吃顿饭再走。”
“……”
姜冬也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她在小区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到姜文博,姜文博降下车窗,喊了声“小也”,让她上车。
从小区门口到停车场的这段路,姜文博问了女儿上学期的成绩,问了她的近况,宋茹也表现得很亲切。
姜洋今年五岁,长得很像他妈妈。
他们住十六楼,姜洋的外公和外婆已经做好晚饭了。
外婆指着姜冬也说:“洋洋,带姐姐去洗手,我们要吃饭啦。”
姜洋拽了拽姜冬也的衣服:“跟我来吧。”
姜冬也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跟着姜洋去卫生间。洗脸池是成人的高度,姜洋踩着小凳子才能摸到洗手液。
姜洋搓着肉嘟嘟的小手,吹泡泡玩,问:“你为什么来我家?”
姜冬也把手擦干:“我爸在这儿。”
“他是我的爸爸。”
“也是我的。”
“哼!我的!”姜洋弄了一地的水,从凳子上下去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顿时大哭。
外公外婆闻声跑过来,把外孙抱在怀里哄,姜文博和妻子也连忙从卧室里出来,心疼得不得了。
姜冬也被推了一下,往后退,默默地站在角落里。
四个大人都搞不定一个小孩,姜洋撕心裂肺的哭声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期间,姜文博答应了带他去游乐场玩。
老太太埋怨地看了姜冬也一眼:“冬也,你这么大了,又是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照顾洋洋?”
姜冬也刚才确实没能及时抱住姜洋,但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姜洋就不会只是磕到膝盖。
她没有辩解。
姜文博开口道:“肯定又是他自己玩水,把地板弄湿了才滑倒的。菜都凉了,吃饭吧,小也,你坐我旁边。”
“爸爸,我也要坐你旁边。”
“好,好,好,乖儿子,赶紧吃饭。”
这顿饭,姜冬也吃在嘴里味如嚼蜡。
来南川之前,她期待又紧张,各种心情混杂,此刻这些情绪正在反噬她自己,她无法强颜欢笑。
饭后,姜洋在儿童房玩玩具,门开着,姜冬也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宋茹问他:“儿子,是不是姐姐推你,你才摔倒的?”
姜洋说:“不是,她没有推我。”
客厅里,老太太问女婿:“家里就这么大,晚上怎么住?让洋洋的姥爷睡沙发?”
姜文博肯定不能这么安排:“那怎么行?我一会儿去附近给小也开一个房间。”
几分钟后,姜冬也从洗手间出来,姜文博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了,小也,你坐车累了吧,洋洋太吵了,我带你出去住,你能早点休息。”
姜冬也点点头。
“书包就别背了。”
“我要带上。”
“也行,随你。”
出了门,姜文博走在前面去按电梯。
姜冬也站在他身后,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越来越接近16,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脑海里反复出现在高铁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一家三口,但她其实没有类似的童年回忆。
两个人进了电梯,里面还有其他住户,已经按了一层。
姜文博按下负一层。
到了一楼,姜冬也往外走,姜文博叫住她:“小也,还没到,我们开车去。”
姜冬也脚步未停:“爸,你回去吧,我买了回昌宜的车票。”
姜文博心里“咯噔”一响。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连忙追出去:“这么晚了,你住一天,明天再走。”
姜冬也没有回头,只是说:“你不用送我,我都这么大了,不会跑丢的。”
走出小区,她拦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南川南站,出租车开动后,她透过车窗看到沉默了一路的姜文博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抽。
他大概是觉得她在赌气。
姜冬也离开南川五年了,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早已模糊,这里的街景和昌宜似乎没什么区别。
她在车站等了三个小时,凌晨一点多才发车,到昌宜的时候都四点了。
凌晨的街头冷冷清清的,不好打车。
等她回到出租屋,天都快亮了。
眼睛很难受,又酸又胀,她是想躲在被窝里哭一场,但一觉睡醒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趟就当是出门旅游了,只不过时间很短暂。
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她确实只能算是一个外人。
她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这样想着,心里就舒服多了。
假期最后一天,姜冬也准备去市图书馆把之前借的书还了,再借几本新的,临出门前,房东来找她,看着就是一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的样子。
她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房东的女儿国庆节回来,不打算走了,坚持要退学复读,房东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说每一年的高考形势都不同,明年再考名次可能还不如今年的名次高,但没用,房东只能尊重女儿的决定。
那么问题来了。
一楼的房子现在是江祁住着,房东的女儿要回一中复读,肯定还是住自己家的房子,那么不是江祁要搬走,就是姜冬也要搬走。
房东的脸上堆满笑意:“你已经续交了两年的房租,而且都在这里住了一年了,阿姨肯定不会突然让你搬走,阿姨跟你商量一件事,一楼的小伙子跟你合租,你什么意见?”
姜冬也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
房东试图说服她:“他已经读高三了,住不到一年就会搬走的。”
姜冬也态度坚定:“那也不行,他是男生,住在一起不方便。”
“大城市里很多都是男女合租,再说了,你之前不也是跟男生合住吗?”
“那是我哥。”
这能一样吗?
房东又说:“我租房不会租给品性不好的人,这一点你放心。”
姜冬也低声辩驳:“那你怎么不让你女儿跟他合住?”
“我得照顾我女儿的日常生活,如果有三个房间,我就不开这个口了,直接咱们三个住。”房东继续给她分析合租的好处,“那小伙子学习成绩顶好,你们住在一起能互相帮助,他还能帮你分摊房租和水电费,算起来,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钱。其实,他只是晚上回来睡一觉而已,说不定你们一周都见不到面。”
姜冬也:“我觉得他可能也不太愿意。”
房东:“我还没跟他说呢,先来跟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找他。”
同意还是不同意,这是一道难题。
如果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生,姜冬也肯定要多想想,毕竟犯不着为了省一半的房租而给自己惹麻烦,但对方是已经认识的邻居,他不吵闹,又爱干净,她好像也能接受。
房东看姜冬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抗拒,就说给她时间考虑。房东打算找江祁聊聊,这小伙子家里有钱,说不定直接搬走了。
房东离开后,姜冬也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她有江祁的微信,但没有聊过,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
高三学生租房都很不容易,既然他单独住到了外面,也许比起住在家里,他觉得租房更自在。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应该也已经习惯了。
姜冬也边走边想:合租可以省一半的房租,两个人平摊水电和物业费,平时如果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他不难相处,这段时间,她就只见过骆燃来找他,他应该不会带乱七八糟的朋友回来。
她决定了:她可以。
姜冬也把借好的书装进包里,下楼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拿出手机,找到江祁的微信。他似乎也是一个不太喜欢麻烦的人,那就由她来主动说吧。
五分钟之前,江祁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租房合同上写得很清楚,违约的人是房东,江祁的父亲就是律师,但房东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另找合适的房子,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搬到楼上。
手机响了一下,他收到一条新消息。
姜冬也:“你好,我是姜冬也。房东阿姨跟你说过了吗?我没问题,我没有不良爱好,生活习惯也还算规律,不会影响你学习。如果你接受我成为你的室友,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好。”
江祁的视线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在海边大步奔跑的少女的侧影,头发和裙摆都被海风吹了起来,抓拍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很灵动。
江祁刚到楼下,此时站在树荫里回消息。
江祁:“你好,室友。”
看到消息时,姜冬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姜冬也:“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呢?”
江祁:“今天晚上方便吗?”
姜冬也:“可以啊,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家。”
江祁:“那我跟房东说一声,今天晚上就搬。”
姜冬也:“行。”
江祁看到聊天界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始终没有新消息,她在纠结什么?
他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有些还在箱子里没有拿出来,收拾起来也不算麻烦。
联系完房东,他就开始整理东西了。
各种微信群他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但放在桌上的手机还是隔一会儿就响一下,江祁在叠衣服,只是随便看了看,没有回复。
他虽然暂时不回消息,但每次有新消息进来,他都会扫一眼。
直到那个奔跑的少女的头像再一次出现在消息列表的最上方,他才腾出手,点开看。
姜冬也:“那个……你可以把李观棋的微信推给我吗?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的。”
原来她犹豫了这么久才说出口,是想要李观棋的微信。
江祁找到李观棋的账号给她发了过去,如果李观棋不同意,对方加他好友的时候他不通过就行了。
姜冬也:“谢谢!”
她长舒了口气,马上把李观棋的账号转发给林鹿。
江祁:“骆燃一直问我有没有你的微信,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不同意,我就不告诉他。”
姜冬也对骆燃的印象很好,朋友之间交换联系方式很正常。
姜冬也:“没问题,你让他加我吧。”
她刚上车,就收到了新好友的消息提醒。
骆燃说他要去集训了,准备参加艺考,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在学校的时间会比较少。
姜冬也祝他一切顺利。
书包里的书挺沉的,她先回家把书包放下,又去时昶住过的房间看了看,确定柜子和书桌都是干净的,才下楼敲门。
门打开后,她主动说:“我来帮忙。”
江祁让她进屋:“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姜冬也看着客厅里的箱子,“这些都可以搬了吧。”
江祁不可能让女生搬这么重的箱子:“你别搬,一会儿我来。”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台灯递给她:“你帮我把这个拿上去就可以了。”
姜冬也显然有点无语。
于是江祁补充道:“还有外面的晾衣架。”
姜冬也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纸箱上,最上面的是一顶看着很眼熟的黑色鸭舌帽,她记得这顶帽子上的英文字母。
是他吧。
在火锅店捡到她手机的人,是他没错吧。
姜冬也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帽子的行为挺奇怪的,为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这一箱帽子也不重。”
江祁自己收拾的,知道这个箱子里面只有帽子:“行,这个也让你搬。”
姜冬也把台灯和箱子拿上楼,又下来了一趟,去后院把晾衣架收起来,方便挪地方,这个大小可以放在阳台上。
她问在房间里叠被子的江祁:“真的没有别的了吗?比如衣服和鞋子什么的。”
江祁说:“没了,你回家等我。”
“好吧。”姜冬也扛着晾衣架上楼。
这两天她情绪不高,胃口也不好,今天出了趟门,也知道饿了,准备做晚饭。
她没有关门,江祁就直接进来了,他搬了一箱书,放在地上的时候,听声音就很重。
姜冬也在厨房跟他说话:“你吃晚饭了吗?”
江祁喘了口气:“还没有。”
“那我们搭伙。有饺子和面条,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
姜冬也心想:他的优点又多了一个。
因为时昶挑食。
江祁还要再来来回回好几趟,把东西全都搬上来了,还得收拾,时间还早,姜冬也可以慢慢做。
冰箱里有肥牛卷,她打算和洋葱一起炒,再做一个番茄炒蛋。
家里不再只有她一个人,她在厨房,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那点低落的情绪彻底消失了。
江祁把房间收拾好,姜冬也的晚饭也做好了。
她端菜,江祁洗完手,把锅里的饺子盛到两个碗里,一起拿到客厅。
姜冬也倒了一小碟醋,还弄了点辣椒酱。
她坐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碗:“我吃不了这么多,再给你分几个。”
江祁把他的碗放到她手边。
姜冬也给他搛了四五个:“好了。”
江祁:“你就吃这么点?”
“够了,够了,我们得把菜吃光。”姜冬也刚才收到了房东退给她的房租,“你爸知道你换房子了吗?”
江祁没跟家里人说:“他很忙,我能自己做主。”
姜冬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做饭,江祁洗碗;他还要学习,她就先洗漱,互不打扰,但又有种莫名的和谐。
合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时昶在高三期间是晚睡晚起的那一类,晚上学得晚,早上正常时间起床,吃个早饭再去学校。姜冬也跟江祁合租之后,发现他晚上一般11:30就洗漱了,但早晨起得早,大概5:30起,学一个小时再去学校。
他其实动作很轻,她在房间里听不到洗漱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有一天她肚子不舒服,醒得早,都不知道他每天五点多就起了。
合租这件事,姜冬也没有瞒着林鹿。
林鹿在外面租房的心思早就已经被父母扼杀在摇篮里了,她也放弃了,而且李观棋偶尔也会坐公交车回家,她跟他是同一个方向。
“小也,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星盘的事吗?”
“桃花?”
林鹿得意地眨了下眼:“我没说错吧。”
“我跟他只是合租室友。”姜冬也的话没说完,看陈琛过来了,便止住话音,给林鹿使了个眼色。
闺蜜之间的悄悄话,就算是开玩笑,林鹿也懂分寸。
林鹿:“老班找你什么事啊,大班长?”
陈琛:“要选一个在运动会开幕式上给咱们举班牌的人,宋老师让我统计竞选名单,开班会的时候全班一起投票,你要报名吗?”
“小也比我漂亮,咱们班当然是她最合适,她不只是咱们班的门面,也是整个高二年级的门面,我投她一票。”
“开班会的时候匿名投票,实名口头投票是无效的,”陈琛坐下来,“而且,姜冬也没有报名。”
林鹿鼓励姜冬也报名,说在开幕式和闭幕式上举牌不会影响她在广播站的工作。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我觉得思琪更漂亮。”
这个女生是吴思琪的朋友。本来大家没什么过节,还是接力赛的搭档,但骆燃来找过姜冬也一次之后,吴思琪对姜冬也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那就你觉得呗,我又没有让你认可我的想法。”林鹿耸耸肩,扭过头,继续跟姜冬也说话:“小也,这是高中最后一届运动会了,等到了高三,我们就只能坐在教室里埋头学习。”
“我不合适吧?”
“合适。”
说话的人是陈琛。
姜冬也错愕地看着他。
林鹿抬起一只手:“班长!”
陈琛淡定地跟林鹿击了下掌:“我个人觉得你很合适。”
姜冬也还是更喜欢在广播站审稿,她的精力只够认真做好一件事。
运动会在下周三举行,这周五之前就要确定各班举班牌的人,开班会之前,陈琛又私下问了姜冬也一次,问她要不要报名试一试,她还是摇头,认为自己不合适。
陈琛不太理解。
他当然不能理解。
一个被丢下过无数次的人,在往后的人生中每一个需要选择的阶段,都很难有自信确定自己会被人选择,即使只是一次站在全班队伍的最前面举班牌的机会。
化学课代表是班主任按学号随机抽到了姜冬也,并不是她主动争取的。
投票的时候,姜冬也把票投给了吴思琪,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吴思琪的票数遥遥领先,比第二名多了将近十票。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把报名了接力赛的同学们都叫到跑道上,让他们在比赛前再练习几次,增加彼此之间的默契。
林鹿跑第一棒,姜冬也跑最后一棒,吴思琪和另一个女生分别跑第二、第三棒。
跑完一次,大家都在拉伸,吴思琪站在姜冬也的身边,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对方:“你为什么不报名?不屑于跟我争吗?”
姜冬也愣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吴思琪神色平静:“开班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才是咱们班的门面,你心里其实很开心吧,我捡了你不要的。”
她转过身,目光淡淡地落在姜冬也的脸上:“你捡的,也是我不要的。”
姜冬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鹿看着吴思琪的背影:“她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姜冬也没有当回事,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她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往心上放。
“要么是红眼病犯了,要么就是没事找事,别理她。”林鹿抬起一条腿搭在梯子上,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小也,你看那是不是李观棋?”
姜冬也抬头看过去,操场外面有一个男生,现在是上课时间,他走在路上很醒目:“有点像,太远了,我看不清。”
“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就说我肚子疼,去厕所了。”林鹿趁没人注意,偷偷溜了。
体育课后面还有两节课,林鹿一直没有回来。
放学后,姜冬也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倒完垃圾,又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看到林鹿的身影,只好把林鹿的书包也收拾好,准备先带回家。
她在下楼时碰到了江祁,他刚从食堂吃完饭回来。
这还是他们合租之后第一次在学校里遇到。
骆燃连忙把搭在江祁肩上的胳膊放下来,笑着朝姜冬也走近两步:“放学了。”
姜冬也点点头:“你不是集训去了吗?”
“我周末还是要回学校补文化课的。”骆燃下午刚回来,晚上还有晚自习,“怎么背着两个书包?林鹿逃课了?”
姜冬也只是说:“她有别的事,先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骆燃拔腿往楼上跑,还不忘回头叮嘱,“别走啊,等我。”
姜冬也不明所以。
她有点担心林鹿,见到江祁,正好问一问。
他没有穿校服外套。他应该有很多件很相似的白色T恤,和帽子一样。
楼上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仰头往上看,这样使得姜冬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喉结上的痣。
这样不好,她移开视线,低声问:“李观棋下午提前离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祁也没瞒着她:“他爷爷病危,家里的电话打到学校,他去医院了。”
“啊?”姜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事。
她听林鹿说,李观棋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医生,即便如此,在面对疾病和生死的时候,依然无能为力。
李观棋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鹿鹿跟着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是在下午的体育课上偷溜的,什么都没带,公交卡和零钱包还有偷偷带到学校的手机都在书包里。”
“李观棋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地把她丢在路上不管,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而且,林鹿挺会缠人的,你不用太担心。你把她的书包给我,我让骆燃晚上放学的时候顺便带回去,放在小区门口的安保室里,她回家就不会露馅了。”
姜冬也:“可是怎么告诉她呢?总不能麻烦骆燃一直等她。”
江祁说:“我一会儿就联系李观棋。”
姜冬也这才放心。
骆燃大步跑下楼,在楼梯口看到姜冬也还在那里,他才放慢脚步。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太熟,没怎么聊,和骆燃上楼之前的区别仅仅在于林鹿的书包到了江祁的手里。他1米88的大高个,手里拎着一个挂着迪士尼小狐狸公仔的粉色书包,看起来有点好笑。
骆燃笑问:“这是什么意思?”
江祁面不改色:“你帮林鹿带回去,放在1号门的值班室。”
“没问题。”骆燃看向旁边的姜冬也,把东西递过去:“冬也,这是我以前常吃的一种糖,你尝尝。”
这么大一罐。
“谢谢,我拿两颗就好。”姜冬也只从罐子里拿了两颗,还给了江祁一颗。
“你都拿着吧。”骆燃整罐塞给她,连理由都准备好了,“我戒糖了,江祁不爱吃甜食,我们班女生也都在减肥。你收下了,我以后再去蹭饭,也不会不好意思。”
旁边不时有人进出,姜冬也不想在这里拉拉扯扯,就没再跟他客气:“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去自习吧。”
骆燃朝她挥手:“拜拜。”
看着少女抱着糖罐的背影越来越远,骆燃的心情好极了。
骆燃几步跟上江祁,往楼上走:“你找机会帮我打听一下她的喜好,比如喜欢的颜色,喜欢吃什么零食,喜欢听谁的歌。”
江祁捏着手里的糖:“这种事你可以自己问。”
骆燃还不太了解姜冬也的性格:“女生都很敏感的,我直接问,她肯定能猜到我想送她礼物,没有惊喜感的礼物价值减半。”
“那你就找林鹿问,她们关系好。”
“林鹿的嘴不严,我前脚问,她后脚就去告诉冬也了,白问。”
江祁把林鹿的书包递给骆燃,漫不经心地上楼了。
他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借手机,给李观棋的妈妈打了通电话,联系到了李观棋,林鹿确实还在医院。
回到班里,坐在座位上,他拿出一张试卷开始做题,随意放在课桌上的左手还捏着糖。
他不是不爱吃甜食,而是因为很小的时候,一颗糖对他来说很奢侈,很难得到,等他可以买各种各样的糖果了,反而不怎么想要了。
这颗糖,江祁捏了两节晚自习,里面的糖都软化了,他没吃,但也没有扔掉。
晚上11点左右,姜冬也洗漱完,躺在床上边背单词边琢磨用什么借口把房东退回来的半年房租转给时昶,他才不会生气。
时昶搬走之前叮嘱过她,不要为了省钱找人合租。
姜冬也点开时昶的微信,正准备实话实说的时候,林鹿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也,我拿到书包了。”
“你已经回家了吗?”
林鹿慢悠悠地往里走,时不时回头看:“我刚到小区。你猜,是谁送我回来的?”
她这么问,姜冬也当然一猜一个准:“是李观棋吧。”
“嗯,嗯,他还带我去吃饭了。”
“他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林鹿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也怪难受的,“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姜冬也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鹿突然想到学校的事:“我无故旷课,宋老师有说什么吗?她不会给我爸妈打电话了吧?”
“我说你肚子疼,去医务室了,后来宋老师就没有再问过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去医务室。”
“没事,我一会儿到家了先观察一下我爸妈的情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也,我进电梯了,拜拜。”
挂了电话,姜冬也听到外面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应该是江祁回来了。
江祁开门关门的动作都很轻。住在一起的这几天,除了他搬上来的那天晚上一起吃了顿饭,其他时间他们很少碰面。晚上姜冬也提前洗漱,但会给他留灯,而早上他起得早,在她去洗手间洗脸刷牙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楼骑车了,两个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姜冬也打开卧室的房门:“你回来啦。”
江祁换好鞋:“还没睡?”
“明天周末,我可以睡懒觉。”姜冬也指着阳台上的洗衣机,“你的校服要洗吗?可以一起洗。”
班主任在这周的班会上强调过,下周一有领导来学校检查,全校各年级的学生都必须穿校服。
江祁点了下头:“一会儿我来晾,你去睡吧。”
“那就麻烦你了。”姜冬也准备回房间。
江祁叫住她:“等等。”
姜冬也扭头看过去。
灯光下,她的眼神很清澈,江祁顿了片刻才开口:“吃夜宵吗?我点了外卖,还有十分钟就到。”
姜冬也其实一点也不饿,但她想着,反正洗衣机一会儿转起来了会有声音,她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好呀,我去切西瓜,我下午买的西瓜特别甜。”
江祁换了件衣服,刚把校服扔进洗衣机,外卖小哥就到了。
他拿出平板电脑,随便找了部喜剧电影。
江祁弄好外卖,姜冬也端出来一盘西瓜,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
阳台上的洗衣机在运转,电影画面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她看到有趣的地方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江祁忽然有种跟她合租比他独居在楼下要好很多的感觉。
江祁想起骆燃拜托他的事,趁着她心情放松,就随便问问:“你玩游戏吗?”
姜冬也摇头:“我不太会,而且也没时间玩。”
“那你假期一般喜欢去哪些地方?”
“偶尔会去电玩城或者去游泳馆。”
过了一会儿,江祁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跟你一样,不挑食。”姜冬也从盘子里拿了两块西瓜,递给他一块。
江祁接过来咬了一口,西瓜又脆又甜:“你生日是哪天?”
“5月5日。”姜冬也能感觉到他是在没话找话,两个刚认识的人坐在一起看电影,如果没有话题聊,确实会有点尴尬,“你呢?”
江祁想了想:“我户口本上写的是6月24日。”
“户口本上的时间和你出生的时间不一样吗?”她以前也有同学是这样的情况,中考报名的时候才发现不只是出生年月日错了,连姓名都和户口本上的对不上号。
江祁语气平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在7岁之前,我没有过过生日。”
姜冬也愣住,她的注意力不在电影上了,光线变暗,她侧首看向江祁,他真的很少笑。
这么久了,她只见过一次他左脸的酒窝,就连和他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笑。
“对不起……”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伤心事,我是我爸在6月24日这天从福利院领养的,这一天就算是生日吧。”
姜冬也低声道:“我小时候也在福利院待过。”
这次轮到江祁愣神了。
姜冬也跟他一样,用很轻松的语调说起自己的过去:“有一年跨年夜,我爸和他的未婚妻一起带我去广场看无人机表演,广场上有好多人,我跟他们走散了,差点被人贩子拐走,那个时候我应该是6岁。”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走丢了,还是她被人丢弃了。
沉默几秒后,江祁问:“你不记得家在哪里吗?”
6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
“记得啊。”姜冬也低头笑笑,“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记不清了,但有吃有喝,我觉得一直住在那里好像也不可怜。”
“那后来你是怎么回去的?”
“后来,爷爷和奶奶找到了我,我爸就把我从福利院接回去了。小学几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借住在亲戚家。六年级暑假的时候,我爸的妻子怀孕了,我就被送到了昌宜的奶奶家,一直在昌宜住到现在。”
姜冬也对童年的记忆很模糊,对亲生母亲更是毫无印象。
她的出生是个意外。
年轻时的姜文博挺不靠谱的,还没结婚,女朋友就怀孕了,说好等孩子生下来了就去领证,谁都没有想到会难产。
两家没做成亲家,反而成了仇家。
姜冬也在来昌宜之前没有见过母亲的家人,来了昌宜之后才有了一些联系。外公外婆即使年纪大了,依然无法对当年的事释怀,一见到她就会泪流不止。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她听人说过,小姨和母亲长得很像,后来小姨给过她一张照片,那个时候的照片清晰度不高,她看了又看,母亲和小姨是很像。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伤心事。”姜冬也学着江祁刚才的语气。
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有笑意。
“这部电影还挺好看的。”姜冬也看了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你要睡觉了吧,明天还得早起去学校上课。”
电影只看了一半。
“下次继续看。”江祁站起来擦桌子,“你先去刷牙,我收拾完就去晾衣服。”
他做事利索,把外卖和厨房的垃圾装在一个黑色袋子里,放在门外,准备明天早上带出去扔掉。
姜冬也还在漱口,江祁就已经把两件校服外套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挂在晾衣架上。
晚风里有了几分凉意,夏天好像过去了。
这一晚之后,两个人似乎亲近了一些,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客气。
这周江祁要补课,周日下午休息半天,中午放学后直接回家了——李观棋的爷爷病逝,他得回去一趟。
等他回到出租屋,姜冬也已经休息了。
她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留一盏小夜灯,他开门后看到那束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照着餐桌上的茶杯,心里会生出一种无论多晚都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情绪。
次日清晨,两个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
姜冬也不得不佩服江祁早起的毅力,他应该是凌晨才回来,早上照样5:30起床学习。
江祁:“早。”
“早。”姜冬也去阳台拿校服——她起晚了,匆匆忙忙把两件校服都从衣架上拽下来,扔给江祁一件就往门口跑,“我先走啦。”
江祁看了下时间,她应该是要去赶公交车。
他今天骑车。
自行车就停在楼下,他刚骑出巷子就看到不远处正追着公交车跑的姜冬也,她没追上,公交车拐过转角后就开走了。
再等下一趟,她肯定会迟到。
今天早上不只有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还有省领导来校视察,迟到的学生少不了一份检讨。
江祁骑到她旁边:“车坏了?”
姜冬也弯着腰大口喘气:“车胎……车胎没气了。”
江祁拍了拍后座:“上来吧,我载你。”
“太好了,谢谢。”姜冬也感激地看向他,“我帮你拿着校服吧。”
江祁把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递给她,等她坐稳。
姜冬也有点紧张,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你怕痒吗?”
“哪儿?”
“腰。”
她不敢碰他,只能用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后座,好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江祁说:“不怕。”
“那我……那我……”车晃了一下,姜冬也的身体被惯性带着往前倒,本能地抱住了江祁的腰,但很快就放开了,改为抓着他的T恤。
天气转凉,路边的夹竹桃只剩下绿叶,但姜冬也的心思不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她已经看到自己把江祁身上这件白色T恤攥出了很明显的褶皱。
幸好,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学校的3号门。
江祁要把自行车推进车棚,姜冬也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和校服一起塞给江祁,说了声“谢谢”就往校园里面跑。
林鹿周末两天都在医院,作业一点都没写,昨天晚上熬到了凌晨两点,也差点迟到。
今天是英语早自习,广播声响起,老师让大家迅速去操场。
陈琛提醒道:“大家穿好校服再下楼,注意纪律,不要拥挤,不要大声喧哗。”
姜冬也连忙把校服拿出来,一条胳膊伸进袖子里的时候,她发现不对劲。
袖子怎么这么长?
等等……她不会是搞错了吧?!
林鹿打了个哈欠:“小也,我先去洗手间,你快点。”
“好,你去吧。”姜冬也表面是镇定的,但内心是崩溃的。
她这件校服是江祁的!
那么江祁拿着的那件就是她的,大了还能将就着穿,小了肯定是万万不行的。
怎么办?
她现在上楼找江祁把校服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姜冬也跑出教室,楼道里所有人都在往下走,先不说她逆行上楼要花多长时间,江祁此刻也不一定还在教室里。
他会来找她吗?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姜冬也打算在走廊里等一等,但很快这一层楼就没什么声音了,她只能先下楼。
操场上站满了人,姜冬也走到三班的队伍里,站在最后面。
旁边的陈琛看她没穿校服,皱了下眉,低声问:“你怎么没把校服穿上?”
姜冬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提了……”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老师问:“那位女同学,你怎么回事?”
她扭头看过去,老师果然是在说她。
老师对她招手:“过来,过来!”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姜冬也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朝着老师走过去。
老师又说:“那位男同学,也跟我走。”
姜冬也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同样没穿校服的江祁。
两个人对视,下一秒就默契地别开眼。
他们一前一后跟着男老师走进一间办公室,操场上的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
姜冬也觉得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老师,对不起,可以给我们两分钟时间吗?”
男老师坐下喝了口茶:“周末两天都记不住今天早上必须穿校服,现在给你两分钟就能把校服变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带了校服,但是……不小心拿错了,回教室换回来就可以去操场。”
“你们俩都不是一个班的,校服怎么会拿错?”男老师从电脑显示屏前抬起头,视线在这两个同学脸上打转,“早恋是吧?”
姜冬也:“……”
不等她开口解释,男老师就说:“不用在我面前狡辩,你们俩分别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姜冬也低头看着脚尖:“高二(3)班,宋春明老师。”
江祁看着窗外:“高三(1)班,张重老师。”
男老师在电脑里找两位老师的电话号码,随手指了一下,让江祁和姜冬也在这里等各自的班主任来领人。
老师打完电话,出去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两个学生。
姜冬也站在办公桌旁边,心里很愧疚:“对不起,我早上太着急了,连累了你。”
江祁侧过头看她,她耷拉着脑袋,像是犯了很大的错误:“没事,我自己也没注意,不怪你。”
他也是在下楼之前才发现拿错了校服。
江祁轻声问:“你在担心老师要叫家长?”
姜冬也闷闷地点了下头。
姑姑和姑父出国了,没有人能来。
江祁也想到了,她爸不在昌宜:“一会儿我跟你们班主任解释,班主任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谈没谈,能看出来。”
姜冬也茫然地问:“怎么看?”
“你们班没有偷偷谈恋爱的吗?”
“有……但我看不出来,都是听同学们说了才知道。”
江祁想了想:“这个不太好说,反正在谈的和没谈的感觉不一样。”
姜冬也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应该是老师回来了,没敢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着。
男老师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两个班主任就来了。
宋春明算是了解姜冬也的性格,这个学生在学校从不惹事,成绩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各科老师都很喜欢她:“我的学生平时很守规矩。”
在外面,张重当然也是维护自己的学生:“我们班江祁也当了很多年的三好学生。”
宋春明打量了江祁一眼,没再说什么,带着姜冬也上楼,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张重和江祁走另一侧的楼梯。
姜冬也意识到自己给江祁惹了麻烦,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办公室就在三班教室所在的这一层楼,她和班主任刚到门口,江祁就从走廊的另一边跑了过来。宋老师还在旁边,姜冬也没敢抬头看他,脑袋垂得更低,只有一双干净的球鞋进入了她的视野。
江祁的目光从姜冬也的头顶扫过,对上宋春明不怒而威的视线,他主动解释:“宋老师,拿错校服是个意外,我今天晚自习之前写一份保证书交给您,希望您不要叫姜冬也的家长来学校。”
宋春明两手背在身后,笑了一声:“保证什么?保证没谈恋爱?”
江祁大大方方地说:“如果谈了,我不会否认,您应该也看得出来。”
那倒是,宋春明教了十几年的书,什么样的学生没有见过?
宋春明:“行了,你回去吧,我不叫家长。”
姜冬也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升旗仪式没有结束,她还能听到校长在讲话。
宋春明倒了杯茶:“说说吧,怎么回事?”
姜冬也只能实话实说:“宋老师,这真的是个乌龙。我跟他刚认识,是合租室友,我今天早上起晚了,匆匆忙忙地出门,拿错了校服,到学校才发现,没有时间找他换回来。”
宋春明被热茶烫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姜冬也:“你们俩住在一起?”
“嗯……”
“你父母知道吗?”
姜冬也低声说:“我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
宋春明猜到这孩子家里的情况特殊:“平时注意点,保护好自己。咱们班这个月得扣5分,你写份检讨,下午再去操场跑两圈,有意见吗?”
“没意见。”
“现阶段还是要以学习为主,高二把基础打好,高三才能轻松一点,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我说腻了,你们应该也听烦了。”
“宋老师,我知道的。”
“那就没事了,你回教室吧。”
姜冬也穿过长长的走廊,回教室写检讨。她还是第一次写检讨,正发愁呢,教室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带头起哄。
林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没心情看热闹,从人群里挤过去,大步进了教室,直接坐到陈琛的位子上:“宋老师批评你了吗?”
“没有。”姜冬笑笑,一只手伸进课桌里,把那件不属于她的校服往里塞了塞。
刚才在操场,林鹿看到姜冬也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师叫走的时候,她想都不想就要跟过去,但被陈琛拉住了。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检讨书。”
林鹿就知道姜冬也这样的好学生不会写检讨。她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从小到大没有惹过事,也没写过检讨,不过,没吃过猪肉难道没有见过猪跑吗?她表弟写过的检讨书比写过的作业还多。
“检讨书很好写的,你先说明情况,然后承认错误,最后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这样字数就差不多了。”
“你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我弟就是老师们口中的‘某些同学’,三天两头惹事,但认错又很积极,他知道错了,下次还敢。我听他念过几次检讨书,换汤不换药,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话。”
姜冬也被逗笑了。
林鹿安慰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午下课后我陪你跑。”
姜冬也的体力还是可以的,跑步没什么问题,再多两圈都没事:“你还得去张老师的办公室呢,忘了?”
林鹿没交作业:“是的呢,那你等等我。”
“我跑得再慢,五分钟也能跑完。”姜冬也的情绪慢慢平复了,“刚才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有一点点羞耻感,现在好多了。”
“对呀,这太正常了,我们要允许自己偶尔犯个小错。”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林鹿适时地转移话题,“李观棋的爷爷是昨天上午去世的,他一直没哭,但也不说话,而且两个晚上没睡觉,我担心他,但又不能总跟着他,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我爸认识李观棋的父亲,我还在殡仪馆外面转悠呢,就看见我爸从车里下来了。”
林鹿压低声音:“我也看到江祁了,他爸妈好年轻,不过……应该是后妈,我听到他叫的是‘阿姨’。你们住在一起,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姜冬也摇头。她只在江祁搬过来的第一天隔着门听见过江父说话的声音,并没有见到本人。
陈琛回来了,林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课之前还能睡十分钟。
姜冬也继续写检讨书。有了林鹿的“指点”,她顺利地开了个头。
这一天,她利用课间时间,到下午就写得差不多了。
球场那边很热闹,但跑道上没几个人,姜冬也走过去,自觉地开始跑。
她刚跑了小半圈,感觉到身后有人,以为是林鹿,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只剩最后一片光亮照在操场一角,少年迎风奔跑,衣服里灌满了风,影子在跑道上被拉得斜长。
距离越来越近,姜冬也悄无声息地加快速度,但她再能跑也跑不过江祁,很快,他就追了上来。
于是,姜冬也又开始放慢速度,然而江祁也慢了下来。
她心里想着:无论班主任是不是误会了,她都应该远离他。
校园里突然响起《私奔》的前奏,是广播站放的歌。
江祁:“你几圈?”
姜冬也:“两圈。”
江祁要跑四圈:“那你慢点跑,跑完了在操场旁边等我一会儿。”
姜冬也顿时如临大敌:“啊?你有事吗?可以现在说。”
“晚上会冷,我们把校服换回来。”
“哦……好。你往前跑吧,我的鞋带松了。”
姜冬也蹲下去,假装系鞋带,等两个人拉开距离之后,她才继续跑,刻意没有去看江祁的背影。
她跑完两圈之后慢慢往操场外走,也就两分钟左右的时间,江祁就从后面跟上来了,他的呼吸都没乱。
李观棋在等江祁一起去食堂吃饭。
林鹿远远地喊了句:“小也,你跑完了吗?”
姜冬也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跑完了。”
林鹿本来是要过去的,但看到李观棋之后就拐弯了,走到他身边:“你也要去吃饭吗?我们一起好不好?”
李观棋淡淡地说道:“你还是跟你朋友一起吧。”
“小也和江祁是合租室友,很熟的。”林鹿朝姜冬也眨了下眼。
于是,姜冬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江祁侧首看她:“先吃饭?”
在林鹿强烈的眼神暗示之下,姜冬也只能说好。
四个人往食堂的方向走,篮球场那边热浪似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是这个夏天最后的炙热。
林鹿和李观棋的相处模式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李观棋还是寡言少语,林鹿说好几句,他才应一句,但姜冬也能感觉到他不再排斥林鹿自然而然的亲近,或许是因为周五那天林鹿毫不犹豫的跟随,又或许是因为周末两天林鹿的陪伴。
姜冬也无暇想这些。
她和江祁之间的距离并不像林鹿和李观棋那样近,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们跟他打完招呼,下一秒,好奇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有的人还会多次回头。
青春期有着强烈且高危的荷尔蒙反应,姜冬也不知道打量她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但她又一次回想起了早上那位男老师得出“早恋是吧”这个结论时那一刻的眼神。
江祁好像很受欢迎。
认识他的人真多啊。
姜冬也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这一次,江祁没有再配合她的步伐。
姜冬也无声地舒了口气。
各年级错峰用餐,这会儿味道好的几个窗口依然在排长队。一个男生右手端着饭菜满得都堆起来的餐盘,左手端着一碗汤,两只手都没闲着,但走得急,姜冬也在跟旁边的同学说话,没有注意到,在被对方撞到之前,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
她被这股力道带着往没人的地方挪了两步,及时躲开了一个会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尴尬场面。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那只手虎口处那个月牙形状的小疤痕。
即使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但他很快就把手拿开了,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来自他手掌的温度。
男生端着的汤还是洒了小半碗,姜冬也低头看了一眼,有几滴汤溅到了江祁的鞋上。
同在一个屋檐下,有时还一起吃饭,姜冬也早就发现他有轻微的洁癖。
果不其然,他看着球鞋上的污渍,皱了下眉。
姜冬也下意识地想要从兜里拿纸巾给他,但她没有穿校服外套。
“你们先排队,我去洗个手。”江祁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林鹿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小插曲,挽着姜冬也的胳膊站到队伍里,踮着脚往窗口里面看:“排骨和牛腩都不多了,小也,你想吃什么?”
姜冬也回过神来,随手指了下那盘辣炒鸡块:“好像是新菜。”
林鹿看着直摇头:“上学期就有,又辣又咸,你忘了?”
“是吗?”姜冬也确实心不在焉,“那我不点这个。”
是啊,上学期就有这道辣炒鸡块,每次她来晚了,哪怕没剩什么菜,她也不吃这个。
姜冬也猛地意识到,从她在跑道上看到江祁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所有的内心活动和肢体动作都和江祁有关。
也许更早。
应该是从今天清晨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的时候开始。
姜冬也随便打了两个菜,林鹿找好位子后,朝江祁招了下手。
江祁走过来,把4罐柠檬茶放到桌上。
“谢啦!”林鹿也不跟他客气。
姜冬也的胳膊碰到了罐身,放在她面前的这一罐是常温的。
江祁还在排队,林鹿喝了几口冰柠檬茶,坐在对面看李观棋吃饭,觉得真是赏心悦目:“你不困吗?我困得连吃饭都提不起劲了。”
李观棋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他说:“习惯了。”
“睡眠时间不够,哪儿有精力学习啊?”林鹿发现她身边的学霸一个比一个卷,又问姜冬也:“江祁每天睡几个小时?”
姜冬也只想快点吃完,含糊地应道:“如果他的睡眠质量好,应该也就只有5个小时左右吧。高三下学期时间更紧,早上要在6点10分之前到校,要起得再早一些。”
“天哪。”林鹿咬着筷子叹气。
现在她每天还有早起来学校的动力,因为在学校可以见到李观棋,可他明年六月份高考结束之后就不会再来学校了,她不敢想她的高三生活会有多么灰暗。
所以她要珍惜现在还能和他一起坐在食堂里吃晚饭的时光,多和他说说话!
她想起江祁的另一个饭搭子:“骆燃每个周末都会回学校上课吗?”
李观棋说话的方式还是极其简单明了:“不一定。”
“那也好累啊。我认识两个体育班的男生,他们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十几个来回的百米跑,越野跑,深蹲,累得要死。美术班的朋友也是,集训的时候晚上一两点睡觉都是早的,早上三四点就要起床画画,头发在地上,在枕头上,在衣服上,就是不在脑袋上。唉,果然学习这条路没有捷径。”
江祁拿着一份饭过来了,坐在姜冬也的对面。
林鹿顺势问他:“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姜冬也听到江祁说:“我想回南川。”
南川……
“南川大学的分数线好高啊,难怪5点就起床。”林鹿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观棋:“你呢?也是南川大学吗?”
李观棋淡淡地说道:“没想好。”
虽然他没有明确地回答,但林鹿也知道他的目标肯定不会比南川大学差。
姜冬也胃口不好吃得少,本来想先回教室,但还得换校服,就坐在椅子上等他们吃完再一起回教学楼。
她动了动脚,不小心碰到了江祁的腿,很轻,然而她明显感觉到他搛菜的动作停了一下。
食堂里其实特别吵,耳边有无数的声音。
姜冬也第一次在学校食堂生出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到慢吞吞的林鹿吃完了,四个人一起回教室的路上,姜冬也还是被间歇性重色轻友的林鹿落在了后面。
江祁走得慢,和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你们班主任批评你了?”
姜冬也手里捏着那罐柠檬茶:“没有啊,宋老师只是让我写份检讨。”
江祁没再问什么。
不久前,他去办公室交保证书的时候,宋春明一目十行地看完,只说了句“字写得挺不错”。
姜冬也回到教室,从课桌里把校服外套拿出来,站在走廊里往操场那边看。
她等了两分钟,江祁就拿着校服下楼了。他往这边走来的同时,她也朝他走去。
把校服换回来之后,江祁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教室内外灯光明亮,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来往的同学踩了一脚又一脚。
“晚上怎么回去?”
姜冬也说:“不用担心,我坐公交车。”
今天早上她如果没有多睡五分钟,肯定能赶上那趟公交车。
吃一堑长一智,晚自习后,姜冬也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闹钟往前调了10分钟。
她熟悉江祁的作息,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和他的时间及空间相撞的机会。
他洗漱,她就在房间收拾课本;他坐公交车,她就骑车。
昌宜一中的运动会在周三如期举行,但这与高三的学生无关,无论操场那边多么热闹,他们都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重复同一件事。
姜冬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广播站,每次看到获奖名单上有自己班里的同学,心里都特别高兴。
高二女子组4×100米预赛在周四上午,姜冬也这组在预赛拿了第三名,顺利进了决赛,决赛在下午。
比赛开始前,陈琛带着几个同学过来给她们加油。
高三学生已经下课了,虽然李观棋来看比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林鹿还是仰着脖子往人群外围看,试图寻找他的身影。
操场上的人实在太多,热完身,比赛选手走到各自的位置做准备,姜冬也跑最后一棒。
一声枪响,比赛开始。
高昂的助威声穿过人群,传遍整个操场。
江祁看到姜冬也的时候,正好是第三棒的女同学向她传递接力棒的瞬间——
掉棒了!
欢呼声被重重的叹气声代替,最接近她们的那一组趁机超过了她们。姜冬也反应快,捡起接力棒之后就往前跑,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但她跑进了夕阳的余晖里,在最后十米的时候追上了第一名,并且超过了对方。
旁边的同学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哇!厉害啊!”
江祁见证了姜冬也逆风翻盘的整个过程,她回头时,脸上的笑比夕阳还要耀眼。
虽然住在一起,但他们这周只在周一见过。
“那就是骆燃在追的学妹吧。他忙着准备艺考,还有时间谈恋爱?”
江祁收回视线:“你认识?”
同学笑了笑:“不认识,但见过几次,她是今年高考裸分全省第二的时昶的妹妹。我听人说去年有个普高的男生总在放学的路上堵她,给她塞情书,塞礼物,被时昶揍了一顿才收手。如果时昶还在学校,骆燃估计也追不上。”
“时昶”这个名字,在昌宜一中随便抓个人都不会觉得陌生。
原来她是时昶的妹妹。
男生指着在人群里强颜欢笑的吴思琪对江祁说:“刚才掉棒的那个女生跟骆燃是初中同学,生病休学了一年,你觉得她跟时昶的妹妹比,谁更漂亮?”
江祁随便看了一眼,转身往食堂的方向走:“这有什么好比的?”
骆燃这周不回学校补课,但给江祁寄了个快递,江祁周日中午放学之后去驿站把东西取了出来,骆燃收到对方已签收的提醒消息,立刻就给江祁打电话。
这东西当然不是送给江祁的。
姜冬也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最近也没什么节日,骆燃知道学校这周开运动会,找朋友打听了一下,得知姜冬也参加接力赛拿了第一名,这不就是机会吗?
骆燃说:“是一张周杰伦的CD,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
江祁站在路边,拆开快递纸盒,盒子里装的是周杰伦2001发行的《范特西》。
“别把里面的小卡片弄丢了啊。”骆燃提醒道。
江祁没有打开看,只检查了一下外壳,上面裹了好几层塑料气泡膜,没有损坏。
骆燃在电话那边叹气:“她白天不带手机去学校,晚上要写作业,回我两条消息就说要睡了。”
江祁还不如骆燃,骆燃在外地,开车回昌宜得两三个小时,虽然见不到,但可以微信联系,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江祁虽然跟姜冬也住在一起,两个卧室之间只隔了一面墙,但周一傍晚,他们在三班教室外面的走廊里把校服换回来之后,他就没见过她了。
那栋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能听到她去阳台收衣服的动静,也能看出她刚刚在厨房烧过热水,他走过的地方,她经过时,落脚的位置在某一瞬间也会和他留下的脚印重叠,他生活的空间里每一处都有她存在的证明,可两个人就是没有碰面。
但她晚上还是会给他留灯。
有人叫骆燃,他这会儿没空闲聊:“我有点急事,你记得帮我把CD带给她。”
江祁“嗯”了一声。
骆燃匆匆挂了电话。
江祁把CD放进书包,准备骑车回去的时候,突然想到姜冬也没有CD机。
上次那部只看了一半的电影里有男女主角在音像店听唱片的片段,当时她随口提过一句。
没有CD机,这张CD对她来说就毫无意义。
江祁想了想,右脚踩在脚踏上,双手握着车把,掉头去了商场。
姜冬也写完作业睡了个午觉,因为没定闹钟,多睡了将近一个小时。睡太久了也不好,醒来时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她揉着眼睛去外面倒水喝。
她刚走到客厅,门就开了。
开门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紧箍咒,把她定在了原地。
江祁看到她,也有些意外:“刚睡醒?”
“嗯。”姜冬也不太自然地摸了摸脸颊,“你这周不回家吗?”
“家里没人,我回不回去都一样。”江祁换好鞋进屋,“你如果不出门,我们把上次没看完的电影看完?”
“好啊……”
姜冬也意识到自己糊里糊涂地点了头的时候,江祁已经把平板电脑从房间里拿了出来。
他买了很多零食,全都放到桌上,不仅如此,连饮料都帮她打开了。
姜冬也心里确实还惦记着这部电影后续的剧情,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左边。
江祁回卧室换了件衣服,坐到她旁边,中间隔着一个抱枕。
电影从上次暂停的地方开始播放,有了声音,慢慢地,姜冬也投入电影里,就不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江祁午饭凑合了一顿,没吃饱,这时有点饿了,但他不怎么吃零食,好在姜冬也早上买了两个牛角包,用烤箱热了一下,一人一个。
复烤过的牛角包表面很酥脆,江祁咬了一口,面包的酥皮渣顺着嘴角往下掉。
姜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把手伸过去,帮他接面包渣。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姜冬也的手还悬在江祁下巴的下方,掌心里有几片碎渣,实际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计,落在她心上却重如千斤,让她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
她在干什么?
姜冬也小声解释:“掉在沙发上……不好……不好清理。”
她怎么结巴了?
算了,她不管了。
姜冬也尴尬地准备把手缩回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看过去,茫然之中又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紧张。
江祁嘴里还咬着牛角包,姜冬也被动地把手翻过来,把几片面包渣倒在他的手心。
她看着他把牛角包拿在手里,微微仰头,然后另一只手送到嘴边,把那几片面包渣吃了。
“这周我来打扫。”江祁几口吃完一个牛角包,“你有衣服要洗吗?”
姜冬也别开眼:“没有。”
江祁看向椅子上的衣服,那是刚才他收拾桌子的时候随手放到那里的,包装袋还没有拆:“新衣服要过一次水吧,我也有两件,可以一起洗。”
姜冬也短暂死机的大脑渐渐恢复正常:“那一会儿我来晾。”
江祁起身,把衣服塞进洗衣机,用了快洗模式。
十五分钟后,姜冬也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那个总是会让她神经紧张的位置,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新衣服褪色,把江祁的一件白色T恤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姜冬也连忙把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检查。两件T恤布料的手感不太一样,其中一件胸前的位置被染了色。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只有一件被染了色,另外一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应该对淘宝商家为了卖货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感到气愤,这明明就会褪色,客服居然再三保证不褪色。
她站在洗衣机前,捧着他的T恤无奈地叹气,江祁不明所以地问了句:“怎么了?”
姜冬也很不好意思,双手捏着T恤在空中抖了抖,抱歉地看向江祁:“洗坏了,我的衣服褪色。”
江祁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拿着的T恤上。
白色布料被染上了一圈又一圈淡淡的粉色,不知怎么的,江祁突然想起昌宜一中开学那天,在公交车站,落在他书包上的那朵粉色夹竹桃花。
夹竹桃花落在书包上,了无痕迹。
留在他衣服上的印记,独一无二。
江祁说:“我本来就是打算买回来当睡衣穿,一直放在行李箱里,今天才拿出来,这样挺好的,做个标记,免得跟其他外穿的T恤弄混了。”
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这让心里充满歉意的姜冬也松了口气。他有洁癖,鞋子上沾染到一点点污渍都要立刻用湿巾擦干净,在学校食堂吃饭也是自带筷子。
她以为他会不高兴,然而并没有,他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就继续看电影了。
尽管如此,姜冬也还是悄悄记下了衣服的尺码和品牌。
时昶也经常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她知道实体店开在哪里,如果网店不卖一这款,她就去商场。
但是商场应该早就把夏装下架了,姜冬也有些泄气:她还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吗?
午后阳光正好,姜冬也把衣服套上衣架,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她仰头往上看,印在T恤上的痕迹在阳光下好像不难看。
江祁转移话题:“路口的小卖铺可以订牛奶,鲜牛奶和酸奶都能订,但是天天喝会腻,我们两个人拼一下?”
姜冬也转身走进客厅,擦了擦手:“可以呀,我上学期跟我哥一起订过三个月,牛奶很新鲜。”
“那就先订三个月。”
“我把钱转给你。”
姜冬也回屋拿手机。江祁的手机就放在桌上,振动了两下,是骆燃问他有没有把礼物送出去。
江祁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起身进了房间。
书包里除了那张CD,还有他新买的CD机。他把CD机的外包装拆开,但在开门之前又犹豫了,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把CD拿了出去,骆燃留了字条,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你记得把钱收了。”姜冬也给他发了个红包。
江祁点头:“嗯,我睡一会儿,你继续看。”
等他把房门关上之后,姜冬也坐回刚才的位置,插上耳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余光注意到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CD,发现里面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恭喜你跑了第一名!”
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字迹很潦草,没有时昶的字看着那么舒服,但理科班的男生大多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送她礼物?
难道是因为校服的事?
可是拿错校服是她的失误,和他无关。
姜冬也的注意力不在电影上了,她在想:可能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这一周她都在躲他,希望缓和彼此之间尴尬的关系,才借着运动会的机会送给她一张CD。
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是她想太多。
林鹿在打听李观棋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江祁的事,无聊的时候全都告诉了姜冬也,比如学校里有很多女生追他。难怪那天在办公室,他说男女之间到底是不是在谈,明眼人能看出来。
收下礼物吧,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收礼物吧,不仅会显得她不知好歹拂了他的好意,还会让这层室友关系比之前更尴尬。
姜冬也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下了,但不能白收。
奶奶留给她的钱,她不敢花,怕花光了那些钱,奶奶和她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就彻底断了。她孑然一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只能陪他吃顿饭,所以为了回报这份好意,以及表达洗坏他的新衣服的歉意,她准备晚上多做两道菜。
江祁睡醒时,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得橙红。
他看了下时间,已经6点多了,这一觉睡得久,头有点疼,他打算去洗手间洗个脸。
他打开房门,惺忪的睡眼被照进客厅的夕阳光线刺激得视线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挂在阳台上的衣服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她应该是担心两件衣服挂得太近,会再一次串色,所以把她那件粉色的外套单独挂在角落里。
“砰砰。”拍门声打破了这份傍晚的宁静。
江祁扭头往他的右手方向看,发现姜冬也蹲在地上,双手放在玻璃门上,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姜冬也已经被锁在厨房四十分钟了。
她在这里住了一年,都不知道厨房的玻璃推拉门有暗锁,刚才她像平时一样,切完菜之后准备去看看时间,结果就发现门打不开了,她试了各种办法,这玻璃门都像是被锁死了。
江祁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连忙走过去。
门的外侧有一个开关。
门终于打开了, 姜冬也有点想哭:“幸好有你,不然我就只有砸碎玻璃才能出来。”
江祁问:“你被关在里面多久了?”
“不知道。”从发现自己被困的那一刻开始,她简直是“度秒如年”。
江祁蹲下去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一层潮湿的水汽:“你是因为不想影响我睡觉才没有出声求救?”
姜冬也缓缓地点了下头。
高中生都缺觉,好不容易放半天假,如果他一觉睡到晚上,她还要再在厨房待几个小时。
江祁理解这种不想给人添麻烦的性格。
福利院里大部分都是有缺陷的孩子,有的是智力缺陷,有的是身体缺陷,正常的小孩其实很少,和生活无法自理的小孩相比,正常的孩子需要更懂事。
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她最先学会的应该就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不能做的尽快让自己可以做。
“我睡眠质量挺好的, 不会因为被吵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以后我无论是在休息还是在做别的事,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随时随地叫我过来。”
他刚醒,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好听。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姜冬也更想哭了。
江祁的语气很温和:“比如,你睡觉的时候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很害怕,如果有人能跟你说说话,你会好很多,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来敲我的房门。再比如,你想挪一下桌子,但一个人搬不动,你也可以大声叫我的名字。”
他说:“你可以麻烦我。”
从前借住在姜文博的朋友家、亲戚家,很多事情发生之后,姜冬也并不觉得委屈,确实是她给别人添了麻烦,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放学回家晚了,只能吃凉了的剩菜,有的时候连剩菜都没有,她也可以吃完一碗白米饭。
她没有钥匙,亲戚要加班或者有聚会,她得坐在门外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屋。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姑姑和姑父的工作很忙,奶奶去世之后,除了时昶,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姜冬也以前不懂为什么有的人会在很幸福的时候变得脆弱,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被关心才是触发委屈的原因。
被反锁在厨房里的这四十分钟里,在不损坏玻璃门的前提下,她想尽了办法,指甲都折断了也没能把门打开,这样的天气,她却浑身都是汗。手机在外面,她能看到但拿不到,无法联系任何人。住在一楼的房东每周日下午都会带女儿回家,她即使打开窗户大喊,也不一定有人找过来。所以从她发现自己被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想过求救,第一反应是自救,自救失败,才是等待,等住在另一个房间的江祁睡醒,等他解救她。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能出去,但等待的过程中,她心情并不轻松,满脑子都在想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其实毫无意义。
看,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蠢货,一个住了一年居然都不知道厨房的玻璃门有暗锁的蠢货,他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嘲笑或者厌烦。
他说:“你可以麻烦我。”
鼻腔里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湿的,姜冬也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用了所有的力气,但推不开也拉不动,手都僵了,然后又拿刀撬,把菜刀都弄出了好几个缺口,我以为这扇门能拆掉,可是旁边有冰箱挡着,我又生气又想哭,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江祁手里没有纸巾,只能说点什么:“没用的人可想不出来那么多办法。”
姜冬也破涕为笑。
她太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平静下来之后,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太好意思。
“我来炒菜,你去洗洗脸。”江祁站起身。
姜冬也胡乱抹了下眼睛,跟着他站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去了洗手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江祁已经开火了,米饭也提前蒸熟了,炒完菜就能吃饭,所有的配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她没什么能做的。
她放首歌听吧。
姜冬也想起那张CD:“你有CD机吗?”
江祁点头:“有,在我房间的书桌上,黑色的那个就是,你去拿。”
姜冬也走过去,推开门,里面和时昶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江祁搬进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进过这间卧室。
书桌上堆放着几摞书,有参考资料,有习题册,还有各科的试卷。
姜冬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的CD机。
包装盒子就放在旁边,好像是新的,姜冬也拿起来看了看,CD机的表面没有一处刮痕,即使用过,次数也肯定少。
姜冬也把CD放进去,音乐声响起。
她问:“这是新的吗?音效真好,比用手机放歌好听。”
江祁洗锅的动作停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我平时不怎么听,你可以用。”
姜冬也没再客气:“谢谢。”
窗外天色慢慢变暗,厨房里亮着灯,她趴在桌上,耳边环绕着歌声,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江祁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整个房子都很满的感觉。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姜冬也在网上找到了和江祁那件被染色的T恤一模一样的,下单买了一件。
班里渐渐有了“小团体”,关系好的同学总在一起。
吴思琪在运动会接力跑的时候掉棒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很快就会忘了,姜冬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可这事在有些人心里就是她故意出风头,尤其是骆燃回学校补课,去班里找她,当着吴思琪的面说起这件事。
骆燃手机里有一段朋友发给他的比赛视频:“冬也,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瘦,跑步却有那么强的爆发力,队友掉棒这么大的失误你都能救回来。”
林鹿在旁边接话:“厉害吧,小也腿长,这就是天生的优势。”
骆燃赞同这一点,姜冬也不是特别高的女生,但身材比例好。
吴思琪突然把课本重重地放到桌上,起身离开了教室。
骆燃没有注意到,还在跟林鹿开玩笑:“你扔铅球没砸到脚吧?”
“你什么意思?”林鹿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直接伸手推了骆燃一下,“比赛重在参与,你懂不懂体育精神啊?”
骆燃应付了两句,扭头看向姜冬也:“周末有事吗?我们去电玩城怎么样?”
林鹿“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小也喜欢去电玩城?”
“猜的。”骆燃笑笑,他当然不会出卖江祁,“我周六正好要去找江祁,大家一起去,那种地方人多比较有意思。”
姜冬也还没说什么,林鹿就动了别的心思:“你能把李观棋叫出来吗?”
骆燃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林鹿要去,她能搞定姜冬也,至于李观棋,就算他叫不动,江祁也肯定有办法。
他挑了下眉:“他刚失去至亲,心情很差,确实需要找个机会宣泄一下,我试试吧,周五晚上给你答复。”
林鹿说:“行,他去,我就去;我去,小也就去,我们三个人捆绑了。”
骆燃再一次看过去。
姜冬也想了想,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骆燃离开后,林鹿继续刚才被他打断的话题:“你家厨房的门有锁吗?我也去过好多次了,怎么没发现?”
姜冬也的右手还贴着创可贴:“我也是上周末才发现的,只有外面能开。”
林鹿:“幸好有江祁……”
姜冬也及时捂住林鹿的嘴:“嘘。”
“哦,哦,我下次一定注意。”林鹿压低声音。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班里的同学不多,有的人还在食堂吃饭,吴思琪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周的值日生能不能把垃圾倒了?教室里臭死了,闻不到吗?”
林鹿搞不懂她又怎么了,突然没事找事:“已经倒过了,看不见吗?”
“那是什么东西这么臭?”吴思琪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姜冬也桌上的榴梿糖上,“请你尊重同学,不要在教室里吃味道重的东西。”
这是骆燃拿来的。他不管姜冬也要不要,临走前直接放在她桌上。这糖连盒子都没拆,而且每一颗榴梿糖都有独立的密封包装。
姜冬也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林鹿也凑过去闻,还让前后桌的同学闻了一下,大家都说没味道。
“我没有吃,”姜冬也正面回应,“大家都说没有味道,你闻到的臭味应该不是来自这盒榴梿糖。”
吴思琪不说话了,脸色比刚才更差。
学生时代,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姜冬也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她不是闷声吃大亏的性格。
晚上放学后,姜冬也到家第一件事是把中午从驿站取回来的快递拆开检查。是她买的衣服,和江祁那件是一模一样的,布料摸着很柔软。
她洗漱完就待在客厅,没等多久,江祁就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
“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祁换好鞋就看到姜冬也从身后拿出一件白色T恤。
“是一样的吧?”姜冬也展示完正面,再给他展示背面,然后才把衣服递过去,“你看看尺码对不对。”
江祁有点想笑。
姜冬也观察着他的神情:“如果你不想要两件一模一样的,你就把染色的那件给我吧。”
沉默片刻后,江祁说:“那件我穿过了。”
姜冬也笑了笑:“没关系,洗洗就好,我也用来当睡衣。”
“你确定?”
“确定啊。”
于是,江祁回房间把那件T恤拿了出来。他本来觉得没什么,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但看着姜冬也把T恤套在身上试大小的时候,耳朵莫名其妙地发烫。
这是他穿过的。
“怎么样?”姜冬也转了一圈,抬起头看着他,“我穿着合适吗?”
江祁第一次回避姜冬也的视线:“挺好的。你先脱下来,我洗干净再给你。”
“我自己洗。”
“反正这件新的也要过一次水,我一起洗,省事。”
姜冬也心里想着,她可以麻烦他:“好吧。”
她捏着衣摆,把T恤从头上脱下来。
江祁接过衣服:“你去睡吧,我一会儿顺手就洗了。”
“嗯,嗯,晚安。”姜冬也进了卧室。
江祁去浴室接了盆水,把两件T恤泡在水里,倒了点洗衣液,搓出泡沫。染色的那一件很好辨认,他的目光也总是集中在染色的区域。
虽然他只穿过一次,但也是穿过了。
她刚才试穿的时候,T恤里面还有她自己的衣服,既然是当睡衣,她以后应该都是贴身穿。
窗户开着,江祁感觉吹进来的是热风。
可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初了,一场雨过后,风里早就有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