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可饶恕的罪
傅衍慈盯着柳含烟,看着她又拿出那张遗像,泪眼婆娑地试图故技重施。
那张脸,那副表情。
都曾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现在只让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你母亲……”
傅衍慈的声音很低,穿透包厢里残余的喧嚣。
带着一种让柳含烟陌生的寒意。
“如果知道你用她的死来做这些事,大概也不会安息。”
他伸手,轻轻拂开柳含烟抓着他衣袖的手指。
动作不重,却像是在掸掉什么脏东西,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傅太太?”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像个笑容,更像某种警告。
“你,从来没这个资格。”
柳含烟愣在原地,手里的吊坠仿佛失去了所有魔力。
眼前的傅衍慈让她感到恐惧。
那不是她认识的衍慈哥。
那个温和、包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的男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冰冷、气场慑人的陌生存在。
傅衍慈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转身,拉开了包厢沉重的门。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门内是柳含烟逐渐崩溃的哭喊,以及那些被他一句话定了“罪”的兄弟们即将面对的未知。
他把这一切都关在了身后。
警局的日光灯白得晃眼,空气里有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怪味。
傅衍慈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有些空。
他以一个顶尖心理医生该有的姿态,冷静地回答着问题,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傅先生,这是火灾现场找到的,清理后确认是您说的那枚戒指。”
年轻警察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推到他面前。
袋子里,那枚他不久前才戴到沈楠夕手上的钻戒,已经完全变了样。
戒托焦黑扭曲,钻石蒙尘,黯淡无光。
可戒圈内侧,那三个字母——SNX,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指尖碰到塑料袋,傅衍慈却像被里面那枚戒指的残温烫到,猛地缩了一下。
一股尖锐的痛楚从指尖直窜心脏。
童年那场大火的画面,浓烟、火焰、尖叫、烧焦的气味……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东西,瞬间冲垮了他多年筑起的高墙。
他呼吸一滞,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闷得发疼。
他签了字,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证物袋,说了声谢谢,起身离开。脚步有些不稳。
深夜的停车场,空旷寂寥。几盏路灯在冷风里晃着昏黄的光晕。
刚走出警局大门,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
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傅衍慈踉跄了一下,靠住了冰冷的车身。
他死死捏着那个证物袋,骨节泛白,仿佛想把里面的东西捏碎。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然后,他猛地弯下腰,额头抵着冰凉的车门,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涌出,砸在地上,悄无声息。
他哭了。
那个自从童年火灾后就学不会哭、感受不到情绪的傅衍慈,此刻像个走丢了的孩子,在无人的角落里,哭得狼狈不堪。
戒指上的焦痕,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关于沈楠夕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每一帧都清晰得可怕。
初见时,她站在拍卖后台,眼睛清亮又倔强,像只受了惊吓却不肯服输的小鹿。
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她走进那个房间时脸上决绝又屈辱的表情。
他帮了她之后,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每天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着那些他当时觉得幼稚又可笑的表白。
工作室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她低头画着图纸,手指纤细灵巧,侧脸专注又柔和。
她说:“衍慈,我相信你。”
那份全然的信任,现在回想起来,像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她说:“我怀孕了……”
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说:“那我们结婚吧。”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日程。
他甚至想起,她偶尔会因为他一句无意的称赞而脸红,会因为他不经意的靠近而呼吸急促……
这些画面,这些细节,曾被他视为“催眠”的副产品,被他刻意无视。
现在,失去她的痛楚如此真实地扼住他的呼吸时,他才惊恐地发现——那不是假的,不是被.操控的!
那是他自己被冰封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一点点焐热、一点点唤醒的证据!
他,傅衍慈,原来早就爱上了沈楠夕。
这个认知来得太晚,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他对柳含烟的纵容,以为是“报恩”,是“弥补”。
现在看来,不过是被她利用了童年创伤和愧疚感,进行的一场长达数年的精神绑架!
他像个傻子,被她牵着鼻子走,满足她那些扭曲的欲.望。
而他对沈楠夕做的那些事……才是真正的罪孽滔天!
他默许甚至“安排”了那些所谓的兄弟对她进行羞辱——即便后来用了催眠去掩盖,但最初的意图和伤害是存在的!
他偷了她为母亲准备的【母爱】项链,只为了换柳含烟一个笑脸!
他在柳含烟当众欺辱她时,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开口维护施暴者!
他用那样敷衍、冷漠的态度向她求婚!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冷漠,每一次伤害,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想起沈楠夕在茶楼外煞白的脸,想起她在医院里含泪的质问,想起她最后答应求婚时那故作平静的眼神……
“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傅衍慈痛苦地低吼,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我厌弃。
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自己这个顶尖的心理医生。
竟然被一个女人操控了这么多年,还亲手毁掉了唯一真正走进自己内心的人。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把他淋了个透。
冰冷的雨水混着同样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渗进衣领。
他却像感觉不到冷,失魂落魄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
雨幕模糊了一切,整个世界都像融化在水里。
他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有手里那个装着焦黑戒指的证物袋,提醒着他刚刚失去的一切,以及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