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夏夜,整条胡同巷弄的邻居都听到顾怡如的求救声。
邻居们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穿着背心裤衩,踩着半只拖鞋,拎着家里的木桶、铁锅,但凡是能够盛水的物件,纷纷赶到顾家,看着半人高的火苗,猛地浇过去。
“美琴还在屋里,我在外面叫她好久,她都没有回答,会不会已经晕过去了?”
顾怡如装作焦急的站在人群里跺着脚,满脸愧色。
叔伯们听到这话,露着胳膊,踩着烧成灰烬的柴火,冲着掌心呸呸吐了两口:“有可能,烟烧起来这么浓,说不准真是呛晕,都让开,把门踹开……”
他高高抬起脚,木门却在下一秒打开,叔伯差点闪到腰。
罗勇刚满脸尴尬的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凌乱。
顾怡如见状,急忙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担心地说:“你怎么会从美琴的房间里出来?咱家着火,是叔伯和婶娘们帮忙扑灭的,美琴呢?她有没有事?”
“你这里的红印……怎么像是口红。”
顾怡如装作看不懂,拽着罗勇刚的胳膊,把他脖颈上的口红印展现在邻居面前。
梁美琴总不能一直躲着,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几分钟前,她和罗勇刚正情到浓时,两人喘着粗气,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刚匆忙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叔伯就打算撞门……
梁美琴衣服的纽扣都系错,领口微微敞开。
两人脸蛋的红晕和屋内弥漫着的那股不正常的味道,年过半百、各个都是人精的邻居们一眼就看明白,用嫌弃地眼神打量着罗勇刚,又惋惜心疼地看向善良单纯的顾怡如。
傻丫头,父母都不在身边,要让罗家欺负死。
“怡如,你……你别误会,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勇刚哥是来找我商量给你惊喜。”
“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听着梁美琴的话,顾怡如瞥见她脖颈上的金项链,夸张的捂着嘴:“是我最喜欢的那条项链,我只是跟勇刚提起过一次,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买回来,是送给我的吗?”
梁美琴怔住,有些犹豫。
这可是她攒了半年的工资,托人找关系才买到最新款的金项链。
“没错,勇刚哥怕你不喜欢,才让我戴着试试看。”
梁美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慢吞吞的解着项链,想拖延时间。
顾怡如却没给她机会,向前走两步,抬手扯着项链,猛地一拽,把蝴蝶吊坠拽到掌心,扬起微笑说:“我很喜欢。”
那么粗的一条金项链,得有几千块吧!
顾怡如回到屋里,把金项链放到衣柜的饼干盒里,又用锁头把它锁起来,面色逐渐凝重。
现在还不能离婚。
罗勇刚结婚后对外始终营造着好丈夫的形象,挑不出半点错误,在工厂也是深受重视的技术员,就算今晚让邻居们都看到他们关系不正当,可毕竟没有捉奸在床。
离婚,罗勇刚得不到任何惩罚,他依然会有工作,甚至还可以跟梁美琴结婚。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
顾怡如把嘴唇咬破,嗅到嘴里的血味:“我要让罗勇刚声名扫地,丢掉他骄傲的工作,跟梁美琴狗咬狗,过得凄惨无比,现在还远远不够……”
经过那场闹剧,罗勇刚和梁美琴的风言风语在邻居们口中散播开。
顾怡如依然装作不知道,戴着抢来的金项链,重新回到单位。
厂里的二层办公楼,顾怡如回到座位,时不时感受着背后梁美琴幽怨的注视。
午休之前,厂长带着一行人来到屋里,拿着那份翻译的资料问:“这份是谁做的?咱们新来的副厂长说特别好,想要见见翻译员。”
一个男人单手插兜立在厂长侧前方,藏青色中山装前襟别着枚红星厂徽,金属冷光与他眉宇间的锐气如出一辙。
他袖管卷至肘弯,晒成深麦色的小臂青筋虬结。
明明副厂长的位子只是二把手,但却站在厂长前面,甚至厂长对此没有任何疑议。
若非年轻有为又背景深厚,只怕不会得厂长这般客气。
梁美琴心头一喜,站起来领功:“是我!”
厂长面露喜色,上前拍了拍梁美琴的肩:“小梁啊,这次工作做的很不错!”
办公室其他人都是有眼力见的,瞬间知道下一个该巴结的人是谁了,纷纷围上来恭贺。
“不愧是梁姐,我就一直觉得梁姐实力出众,翻译是我们当中一等一的厉害呢!”
“可不是吗,这次可是法语翻译,让我照着书查都得查十天半个月才能翻译出来,而且还不一定对,我们都该向梁姐学习啊!”
奉承声不绝于耳,梁美琴脸蛋微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厉害,我也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应该共同学习才是。”
“说到底,这是我们翻译部共同的努力,所以今晚我请大家吃顿饭吧,就当一起庆祝一下啦。”梁美琴笑的温柔无害,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在办公桌前始终没有动作的顾怡如。
刚刚巴结梁美琴的同事立刻见风使舵,小声嘀咕:“梁姐真是大方,做出成绩也不忘记我们,不像有些人,自己没什么本事还喜欢背刺朋友!”
男人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开口。
顾怡如明白她们是在说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知道了这些年来梁美琴打着是自己朋友的名号,实则背地里不断捏造子虚乌有的事情败坏自己名声,她可能还真会一头雾水。
不过,她不说话可不是因为她是哑巴。
人飞的多高,就会摔的有多惨!
梁美琴注意到厂长看向顾怡如的表情都淡了几分笑意,终于满意地打圆场:“好啦好啦,大家别说了,怡如也一直很努力呢。”
这就是绿茶吗?
有点意思。
顾怡如冷笑一声,终于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双眸直视梁美琴:“美琴,你不是不会法语吗?”
梁美琴本以为顾怡如这个软柿子肯定什么都不会说,没想到她居然质疑自己,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怡如,你在说什么啊?我如果不会法语,这份文件我是怎么翻译出来的呢?”
顾怡如目光淡淡扫过厂长手上那份文件,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是偷别人的翻译文件,而且你昨天才和我借了翻译文件去看——”
“怡如!我知道你羡慕我的翻译文件被厂长夸奖了,但是我们朋友一场,你没必要这样污蔑我吧?”梁美琴打断了她,哭的梨花带雨,惹人心生怜惜。
啧啧,不愧是演技派,这眼泪说掉就掉。
“是不是我污蔑你,你现场给大家翻译一段不就好了?”顾怡如唇角微勾,拿出未翻译过的法语原文件摊开,摆在桌子上。
梁美琴瞳孔猛缩一瞬,眼眶微红,做出一副被冤枉至极的委屈模样:“怡如,我知你对我有误解,但你让我证明,我就要证明吗?翻译文件上可是我的名字!反倒是你,应该拿出污蔑我的证据!”
当着新来副厂长的面闹成这样,厂长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只见男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于是厂长也没出言阻拦二人。
张春丽性子直,插着腰就开始骂:“顾怡如,我说你差不多得了,梁姐把你当朋友,你总是在背后说她坏话也就罢了,这时候还要污蔑梁姐,我看你这种人就应该早点滚出我们厂,别败坏了风气!”
“哦?你什么时候亲耳听到我在背后说她坏话了?我可不记得我说过。”顾怡如瞥了一眼帮腔的张春丽,只觉得她愚蠢。
张春丽上辈子就总是被梁美琴当枪使,梁美琴一个眼神她就跟狗似的咬上去,最后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也被梁美琴背刺了。
顾怡如这番话,实实在在的把张春丽噎住了。
她们都只是从梁美琴嘴里听到过顾怡如总是对她不满,平时还真没听到顾怡如亲口说过什么。
“那……那也不能证明你背地里没说过!”
“哦,那你拿不出证据来,就也是在污蔑我了。”
顾怡如懒得和张春丽多费口舌,拿过翻译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落款:“梁美琴,你不是说你会法语么,你猜这个法语是什么意思?”
梁美琴看着陌生的法语文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谅你也根本不懂法语,我就告诉你,这法语是我落款的署名哦。”顾怡如笑着,转换成了流利的法语,“所以是谁偷了谁的翻译成果呢?”
梁美琴心脏漏跳一拍,在袖口里的拳头紧紧攥住,面上却还不得不扯着难看地笑,想要挽回些颜面,“怡如,我这时候仔细一看好像确实是我弄错了,把你的翻译误写了我的名字,我真不是故意的……”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用湿漉漉地眼睛看向厂长,希望厂长偏袒她几分。
厂长是个老人精了,如此拙劣的谎言,他断然不可能相信梁美琴,当即便眉头一拧,“梁美琴,你窃取其他同事的成果,品行有问题,扣除半年的奖金和当月的工资,如果下次再发现有类似的行为,会直接劝退开除!我们厂,不需要品行不端的员工!”
厂长掷地有声的说着,震慑着众人,同时敲打着有小心思的职员。
梁美琴恨到咬着牙,这原本是她的机会,该死的,顾怡如怎么学聪明了?
联想起昨晚的那场火,究竟是意外吗?还是顾怡如故意的?
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顾怡如看着梁美琴憋屈地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绿茶手段,什么偷窃成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都是花里胡哨的虚招。
“翻译文件中有部分数据和专有名词没有译出来,你是有意为之?”
男人用纯正巴黎口音的法语提问低沉的嗓音温润如陈年红酒般醇厚,纵是经历这场闹剧,他的目光依旧静若深潭,仿佛方才的喧嚣不过是掠过水面的微风,未能在他眼底留下半分涟漪。
顾怡如自如点头,亦用纯熟的法语回答:“我们厂里拥有这项技术的最新研发机密,这份文件不知道会传到什么地方,关键信息隐藏起来对我们厂来说是一个保障。”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欣赏:“留过学?”
“我是靠着收音机和书摊买回来的资料自学的法语。”顾怡如不卑不亢的说。
“很好。”男人面上露出少有的微笑,走到顾怡如的面前伸出手,“我是曾家礼,新来的副厂长。”
顾怡如痛快地握着他的手。
“你好,顾怡如。”
厂长明白曾家礼对顾怡如肯定欣赏有加,狠狠的瞪了一眼梁美琴和张春丽,这才去到顾怡如面前,面上堆笑:“小顾啊,不错,后生可畏!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待在办公室,愿不愿意调到厂部,做管理人员?”
“我愿意,谢谢厂长给我这个机会。”
厂长笑着摆摆手:“不用谢我,是曾副厂长给你的机会。”
顾怡如抬头准备道谢,刚好对上了曾家礼黑曜石般好看的眸子,连谢都忘了说出口。
“不用谢,这本就该是你的。”曾家礼指了指那份翻译文件。
顾怡如眨了眨眼,没再说那些虚的。
没错,这本就该是属于她的。
她只是把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但是这可不是结束,梁美琴,报复才刚刚开始呢!
午休时间,顾怡如在食堂打饭,曾家礼端着一盘牛肉炖土豆,主动坐在她的身边。
他正要开口说话,邻居兼同事的胖婶抱着两个馒头跑过来:“顾丫头,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婆婆正带着几个人往里面搬东西呢,还有你小叔子,我看是奔着……占厢房来的!”
“什么?”
她怎么忘了这个时间点还有这茬?!
顾怡如攥拳猛地站起来,抬步要走。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拽住。
曾家礼猜到她即将面临的处境,歪头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我帮你。”他看着顾怡如迟疑的表情:“你帮我再翻译两本资料,作为交换。”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