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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上赶子找打

晌午头里日头正毒,生产队停工哨子刚响完,屯子里便热闹了起来。

富兴光个膀子在当院搓澡,古铜色的腱子肉在太阳底下油光蹭亮,手里粗布毛巾搓得“刺啦刺啦”响。刚擦完半边膀子,就见刘寡妇叉着腰,领个鼻涕拉瞎的狗娃子呼扇呼扇过来了。

“兴哥,你可要给狗娃子做主啊!”刘寡妇脚一跺“瞅瞅你家那母老虎干的好事!”她一把薅过旁边的狗娃子,那小子下巴颏上糊着血嘎巴,咧着嘴要哭不哭的。“上午狗娃子在公社院里玩,你媳妇张芬芳跟疯了似拿着扫把追狗娃子打,给俺娃撵到柴火垛根儿,下巴颏子磕在石头上,都见肉了!”

富兴“呸”地吐口唾沫,随手将湿漉漉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水珠顺着胸膛肌肉往下淌,一直淌裤腰边上,最后淹没消失。“俺家芬芳闲着没事撵你家瘪犊子玩?”他眯着眼瞅狗娃子,“小子,你倒是说说,咋回事?”

狗娃子吸溜着大鼻涕说:“俺就……就偷吃了灶台边碗里的鸡蛋糕嘛!那娘们举着笤帚疙瘩就喊‘挨刀的小损犊子’,追得俺鞋底子都跑飞了!干爹,你得好好修理修理你家母夜叉了,我都敢欺负。”

“啥?”富兴巴掌一抬就要扇下去,一想到是个孩子这才忍下来:“你敢动俺媳妇鸡蛋糕?那是俺给媳妇补身子地,三个油黄大鸡蛋,滴了三滴香油,金贵着呢!”他往前跨一步,胡子碴都竖起来了:“刘寡妇,今儿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要么赔仨鸡蛋,要么赔五毛钱!少一分都不好使!”

刘寡妇瞅着富兴汗津津的胸脯子,“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扭搭着腰笑兮兮的道:“兴哥,你净整那没用的,想上俺家唠嗑就直说呗。”她往富彪跟前凑了凑,食指蹭着他胳膊,“走啊,上俺家热炕头坐着唠,俺给你煮新收的笨鸡蛋,保准比你家那母老虎做的香!”说着手指头还往富兴腰上戳了戳,笑得眼角的褶子能夹死个绿豆蝇。

就在这时,张芬芳肩头扛着沾着新泥的铁镐跨进院门,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正想抬手擦汗,就见井台边的富兴跟刘寡妇凑得极近。

铁镐“哐当”砸在地上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回头。富兴像被烫着般猛地一激灵,转身时手肘撞在刘寡妇肩头,把人撞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栽进水盆里。

“媳妇!”富兴喉咙里像卡了麦糠,扯着嗓子就追了过去:“俺、俺当你在西屋没睡醒呢……”他话说到一半,见张芬芳眼皮都没抬,只顾把铁镐立在门角,镐头斜斜冲着天,然后径直进了西屋“嘭”一声关上门。富兴追到门口时,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带回来的田垄土腥气。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弯腰把铁镐往墙根挪挪。

“媳妇儿,晌午煮的玉米还在灶上煨着,”他把脸贴在门缝上,声音软得像团棉花,“要不俺给你煮俩土豆……”

话没说完,一只布鞋“啪”地拍在门板上。

“滚!”张芬芳的声音透过门板砸出来,带着刚从地里回来的粗气,“再啰嗦我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连带着小杂种一起往死里打!”

富兴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说话声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俺、俺真没有……”

“干爹!她不吃土豆俺吃!”狗娃子听见“吃的”俩字儿,腚眼子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过来,“俺能造三个大的!”

刘寡妇看不出眉眼高低撇着嘴往富兴跟前凑:“兴哥你瞅她那死出,给土豆都不知香臭!上俺家去,别跟她置气。”

狗娃子蹦跶蹦跶说道:“干爹上俺家,上俺家,上俺家和娘造小弟弟……”

富兴的脸“唰”地黑成锅底,抄起墙根下的镐把子“咚”一声杵在狗娃子胸口前:“你个兔崽子,给俺滚!再往跟前凑合,看俺不削你!”

“哇——!”狗娃子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蹬着腿鞋底子蹭出两道泥印子:“俺娘……他拿镐把子捅俺……”

“哎呀!俺的狗娃子!”

刘寡妇嗷唠一嗓子把儿子薅起来,手指着富兴直抖:“富兴你咋回事?跟你媳妇置气拿孩子撒火?俺可瞅见了,她从苞米地回来时鬓角都乱了,指不定跟哪个老爷们搞地呢!这都下工一袋烟功夫了,别人早搁家喝汤了,她咋才磨叽回来?”

“啪!”

富兴的大巴掌跟甩鞭子似的掴在刘寡妇脸上,张芬芳在屋里听着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听那响声跟拍在自己脸上似的,后槽牙都跟着发酸。

“你个嚼舌根的小寡妇!”富兴真生气了,镐把子重重杵在地上,“再敢编排俺媳妇,俺掰断你这贱舌头!信不信俺现在就上你家掀房盖?”

刘寡妇捂着脸愣在原地,半晌才嗷唠开嚎:“天爷哎!打女人啦!富兴你护着野娘们打俺……欺负俺孤儿寡母……亏俺死去的爷们相信你,临走把俺娘俩托付给你,你就这么照顾俺娘俩啊……天爷哎……”

“呸!”

隔壁邱婶子拎着棒槌扒着篱笆墙骂:“刘寡妇你可要点脸吧!人家小两口热乎着,你跟个苍蝇似的瞎转悠啥?也就芬芳这丫头老实,换俺早拿笤帚疙瘩抽你了!再不走俺拿尿盆子泼你!”

刘寡妇见形势对自己不好,急忙牵着狗娃子走了。

院里安静了下来,富兴走到西屋门口,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张芬芳正坐在炕沿边往下捋挂头发上的草稞子,他心头一紧,以前她哪受得了刘寡妇这么闹,如今倒是坐屋里头一声不吱。富兴刚要抬手敲门,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他缩回手无奈转身离开,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布衫套在身上,又急忙跑去灶台边从盆里拿了两个玉米饼子塞进兜里,就匆匆出了家门。

等富兴的脚步声混着人群走远,西屋的门“吱呀”开了条缝。张芬芳探着脑袋往院外瞅了瞅,然后踮着脚走到水缸边,舀了瓢井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珠子滚进脖领,这才觉着后脊梁的汗渍黏糊糊地贴着肉。她上午去后山砬子根儿刨山货了,上辈子一个人挣工分,仨娃饿得直哭,全靠刨这些山货换高粱米勉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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