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傍晚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冽,猛地灌入肺腑,让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半干的外套。
外套上还残留着西餐厅里复杂的味道,提醒着她刚刚正经历了一场与过去决裂的仪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份因女儿而起的不安。
无论如何,她是周苒苒的妈妈。
周延京那些混账话可以当耳旁风,但“妈妈”这两个字,是她挣不脱、也从未想过要挣脱的枷锁。
是她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哪怕……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幼儿园里亮如白昼,欢声笑语隔着厚厚的玻璃门隐隐传来。
赵念笙循着指示牌,走向周苒苒所在的大班教室。
越靠近,里面孩子们的嬉闹声、家长们低低的交谈声便愈发清晰。
她站在虚掩的教室门外,脚步有片刻的迟疑,指尖在微凉的门板上轻轻划过,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带着孩童特有的喧腾热意的画面在赵念笙面前铺开,与门外走廊的清冷形成两个世界。
教室被精心布置过,稚拙可爱的儿童画贴满了墙壁,小小的桌椅被挪到四周,中间空出一块铺着卡通地垫的区域。大部分家长和孩子已经席地而坐,围成一个松散的圈。
赵念笙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教室最中间的位置攫住了。
周苒苒穿着她上周新买的粉色公主裙,像只快乐的小鸟,正趴在宋浅月的膝盖上。
宋浅月微微倾身,一手温柔地环抱着苒苒小小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摊开在膝头的一本图画书,低头正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周苒苒仰着小脸,听得专注,嘴角弯弯,眼睛里是全然的信赖和欢喜。
而周延京,则是在宋浅月的旁边。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即便随意地坐在地垫上,也难掩那份天生的矜贵与挺拔。
他的目光,落在宋浅月和周苒苒交叠的身影上,眼神是赵念笙许久未曾见过的柔和。
宋浅月占据了本应属于孩子母亲的位置,周延京在她身侧,周苒苒依偎在她怀里。
灯光洒在他们三人身上,勾勒出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亲密与和谐。
赵念笙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突兀地站在教室门口的阴影里。
她身上裹挟着冷风,脸上也没有笑意,与教室里暖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没有座位预留给她,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是闯入者,是局外人,是这幅“全家福”外多余的背景板。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并未降临。
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抽走了她最后一点为这段关系撕心裂肺的力气。
此刻看着这刺眼的一幕,竟奇异地升起一种置身事外的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大约便是如此。
她沉默地倚着冰凉的墙壁,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那片阴影里,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三个身影。
周遭家长和孩子们的互动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或许是赵念笙的目光存在感太强,又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周延京原本落在宋浅月和周苒苒身上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精准地投向了教室门口那片被灯光遗忘的角落。
四目猝然相对。
周延京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强烈的错愕取代。
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赵念笙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在下午那场近乎撕破脸的冲突之后。
周延京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紧接着是一闪而过的愧色。
那抹愧疚很短暂,像在河岸打水漂一样,漾开一圈涟漪便迅速沉没,但赵念笙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甚至能看清他下意识抿紧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为什么会愧疚呢?
赵念笙垂下眼帘,淡淡的想。
或许,他知道他这种行为属于婚内出轨。
或许,至少在这个瞬间,他也认为不应该放任自己的女儿与她的妈妈渐行渐远……
然而,周延京心里这微弱的波动,甚至来不及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就被他身边那个敏锐的女人捕捉并打断了。
宋浅月顺着周延京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当她的视线触及阴影里的赵念笙时,那双温婉的杏眼瞬间睁大,里面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无措。
她环着周苒苒的手臂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身体也微微向赵念笙的方向瑟缩,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延京哥……”
她侧过脸,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音量,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念笙姐……怎么也来了?她是不是……还在怪我下午的事?”
一边说着,她的目光怯怯地瞟向赵念笙,又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扑扇着,将那份无辜和担忧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一句看似自责实则句句诛心的话,瞬间浇灭了周延京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愧疚,也精准地挑动了周苒苒敏感的神经。
周苒苒立刻从宋浅月怀里抬起头,小脸上的愉快瞬间消失,换上了戒备和不满。
她顺着宋浅月的目光也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赵念笙,小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孩童天真的敌意。
“妈妈!”
周苒苒的声音不大,在吵闹的环境里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于是赵念笙向周冉冉走了过去。
周冉冉小脸绷的很紧,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尖锐质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宋浅月的衣袖,仿佛在寻求庇护,又像是在宣示主权,“你不要欺负宋阿姨!”
孩子的指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赵念笙心窝最柔软的地方。
周冉冉的话让她觉得荒谬,以至于她有点儿想笑。
那是她的孩子呀……
她辛辛苦苦一点点看这长大的孩子,现在站在她的对立面,宣泄着对她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