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厚重的云锦窗帘缝隙,吝啬地洒在紫檀木雕花妆台上,将那繁复的花鸟缠枝浮雕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光影。
室内空气凝滞,沉水香早已燃尽。
只余下一丝若有似无、带着苦涩余韵的冷香,混着未散的药味。
林晚意靠坐在床头紫檀拔步床的雕花围栏边,背后垫着两个柔软的云锦绣墩。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银灰色锦缎薄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同一尊冰冷易碎的玉雕。
然而,那双曾经盛满死寂与迷茫的凤眸,此刻却在稀薄的晨光中,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
她修长却略显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丝缎被面,感受着布料细腻的纹理和微凉的温度一点一滴地浸润皮肤,这清晰的触感,提醒她此刻重活一次并非幻梦。
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叩击声。
不是佣人那种试探性的轻叩,而是食指第二关节在沉实木门上短促而稳定的三下敲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谨与克制。
“进来。”
林晚意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管家陈伯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滑入。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深灰色立领中山装,布料挺括,每一个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他先是在门口微微躬身,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房间——确认光线是否刺眼、药碗是否空置、炭盆是否需要加火(虽然已是初春,但少夫人的身体需要保暖),最后才落在林晚意脸上。
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他没有立刻走近,而是在距离拔步床约五步的地方便稳稳站定,垂手侍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最得体的主仆距离和随时听命的姿态。
“少夫人,”陈伯开口,声音低沉而浑厚,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沉稳。
“您吩咐关注的事,有初步结果了。”
“虽然有监控提供,证明楚小姐对您栽赃陷害,但结果,并不乐观。”
林晚意抬眸,冰冷的火焰在她眼中跳动了一下。
陈伯深吸一口气,语速放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精心的权衡:
“昨夜警署将楚小姐带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楚家的人就到了。领头的,是楚氏集团法务部的首席大状吴明,带了整整七人的精英团队。他们一到,立刻拿出了一套精心伪造的‘证据’——几份声称是楚小姐与‘收藏界前辈’探讨古籍保存经验的邮件打印件,时间显示为上周,内容显示楚小姐表达了对宋代孤本《漱玉词》的无比敬仰与渴望近距离瞻仰、学习古籍保护技巧的恳切请求。”
林晚意沉思片刻,心中有了结论:
这显然是楚家的自救手段一,伪造联系记录,将携带那部实为赝品的珍贵孤本上门的行为包装成‘学术交流’。
陈伯继续解释:
“楚家死死咬定《漱玉词》的损坏是一场令人痛心的意外,是楚小姐在展示这部承载文化瑰宝的脆弱古籍时,顾少夫人您情绪激动失手推搡导致的悲剧。”
自救手段二,坚持栽赃,转嫁责任。
好一个冰清玉洁白莲花。
陈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们将此事件定性为古礼世家内部关于文物保管不当引发的‘憾事’,甚至咬定楚小姐手中的就是真品,极力将焦点模糊为‘古籍保护技术交流过程中发生的意外摩擦’,并试图引导到古礼收藏界对珍贵典籍如何安全鉴赏的行规讨论上,避重就轻。”
自救手段三,巧立名目,用“古籍保护”专业性话题混淆刑事毁坏罪名。
林晚意点了点头,这所谓的精英团队,是有些手段。
“这还不算完。几乎同时,警署接到了省厅某位领导秘书的‘了解情况’电话,电话中特别强调了孤本文物保护的极端重要性和这类世家内部涉及‘文化遗产’事务的敏感性。古礼协会总部负责典籍文献保护的秦主任——正是楚薇薇那个担任协会副理事长舅舅的门生——立刻带着一份关于宋代《漱玉词》孤本意外损坏事件调解建议书到了警署外务协调办公室。”
除了先前三次出招,再以上层施压,行业内部权威机构以“保护古籍”之名介入。
“秦主任以协会和文献保护专业机构的名义,反复强调楚薇薇小姐‘珍惜古籍、怀揣学习之心’,绝无任何恶意破坏文物的主观故意。同时极力主张此憾事应在协会框架内‘顾全两家百年交情’进行友好协商解决,避免将对珍贵古籍保护不利的负面影响扩大化,伤害本地文化界的良好形象。”
悲情牌加大旗压人,将栽赃诽谤的刑事案扭曲成需内部和解的“文化损失”。
林晚意清楚,有这样的后续应对,自己手中的监控录像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甚至,他们会一口咬定自己手中的《漱玉词》才是赝品。
牵扯各方,将事件来龙去脉搞得混乱不堪,随后便是不了了之,风平浪静。
陈伯顿了一下,语气中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目前警署面对楚家咬死的‘意外论’、施加的压力以及协会以‘保护文物、维护文化界形象’为名的介入,态度开始动摇。”
“尤其涉及孤本古籍这类特殊文化财产,协会的专业性意见分量很重,警署内部……倾向于将此视为世家交往中的文物保管纠纷,以‘调解’和促成‘赔偿’为主,淡化追责。”
“想按恶意毁坏珍贵文物罪,或者蓄意诽谤立案追责,阻力异常巨大。毕竟您也知道,楚家的背后势力究竟有多大。”
林晚意静静地听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每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嘲讽:
“监控清晰记录了她主动上前激怒我时的眼神,她伪造的邮件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她故意诱导冲突、图谋栽赃毁书的恶毒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