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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道士下山

——江风裹泪弦先断,乱世浮尘命不由

清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纸钱差点撒进江里,见何云深把目光投向自己,只能下意识就往师兄身后缩。

青玄子缓缓将铜铃收入袖中,单手竖掌于胸前,对着何高二人行了个道礼,声音清越沉稳:

“福生无量。贫道青玄子与师弟清风,乃南岳玄峰观修士。适才见江上斗笠浮沉,闻乃湘中子弟殉国之物,心中悲悯,故行超度之仪,祈愿英灵安息,魂归故里。若有冲撞之处,还望长官海涵。”

高鸣立刻上前半步,挡在何云深与两位道长之间:“两位道长,此处是军事重地,正在集结登船。你们在此焚化纸钱,恐怕……不太合时宜吧?” 他目光落在青玄子手中的铜铃和清风还捏着的黄裱纸上。

何云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青玄子。

眼前这道人,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站在摇晃的船尾却稳如山岳,那份沉静的气度与周遭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他心中那股无名火被这平静的目光浇熄了几分,但语气依旧硬邦邦:

“南岳玄峰观?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不在山上清修,跑到这兵凶战危的码头上来搞莫子喽?”

青玄子坦然迎上何云深的目光:“贫道与师弟下山,非为别事,正是欲随贵军一同东进。”

话音一落,不仅何云深和高鸣愣住了,连缩在后面的清风也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师兄。

下山之前,师兄不是说好了就是下山而已吗?可没说去上海啊。就连刚才登船之时,他也没明说这是要去炮火连天的上海啊。

“搞莫子啊?!”

何云深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陡然拔高,“随军东进?去打仗?就你们俩?”

他上下打量着青玄子清瘦的身板和清风稚嫩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荒谬。

“老子带的是去杀鬼子的兵!不是去做法事的道士!战场就是正儿八经的屠宰场,刀枪无眼,你们以为是去云游呢?简直乱弹琴!”

高鸣也皱紧了眉头,觉得这道人怕是疯了:“道长,战场凶险万分,非修行之地。贵师兄弟还是请回吧。”

青玄子神色依旧平静:“长官此言差矣。贫道是道士,可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湘人。未及两月,我湘军十数师皆赴国难,血染山河。今湘西128师亦至此,可见湖湘精壮,尽出矣!贫道虽着道袍,可亦怀热血。”

“瞧瞧!瞧瞧,还热血?你说说,你们两个穿长袍的跑过去能干什么?是去降妖伏魔?还是做法超度?格老子的,真是邪门了。冒出这么两个货来。”

江风呼啸,吹动着何云深身上破旧的灰布军装和青玄子宽大的道袍。

船尾狭小的空间里,四个身影相对而立。

一方是戎马半生、脾气火爆的军人,一方是清心寡欲、此刻却目光灼灼的道士。

副官高鸣站在中间,眼神在双方之间逡巡,气氛一时凝重而微妙。

“贫道虽谈不上武功精湛,可也能斩倭寇于阵前。我师弟更可凭手中岐黄之术,为伤员尽绵薄之力;此去,乃为同赴国难,卫我桑梓!还请长官成全!”

青玄子话毕,再次深深稽首。

清风听着师兄掷地有声的话语,眼中的慌乱渐渐褪去,也努力挺直了腰板,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却也学着师兄的样子,对着何云深和高鸣稽首。

何云深盯着青玄子看了许久,手指着青玄子,想再骂几句,可看架势便知道这俩货是劝不走的了。最终,猛地从兜里再次掏出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他抹了把嘴。

“格老子的!” 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暴怒,反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粗粝:“……随你们的便!要跟,就跟着高副官!但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何云深伸手指着青玄子和清风,眼神凶狠:“上了老子的船,就得守老子的规矩!别给老子添乱!要是拖了后腿,或者装神弄鬼动摇军心,老子第一个把你们扔江里喂鱼!高鸣!”

“有!” 高鸣立刻应声。

“这两个……两个道士!交给你了!给老子看紧点!” 何云深说完,再不看青玄子和清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高鸣看着师长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转向青玄子和清风,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两位道长,团座……允了,在下高鸣。”

“贫道青玄子。”

“小道清风。”

高鸣点点头,正要领着青玄子与清风往船舱走,忽听得一阵断断续续的二胡声顺着风飘过来,调子凄婉又带着几分倔强,像极了湘江水面打旋的落叶。

“这是……”

清风竖着耳朵,好奇地望向声音来处。

江边的栈桥上人影绰绰,一个穿灰布短褂的身影正坐在石阶上,怀里抱着把油光发亮的旧二胡。他身前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零星躺着两枚铜板,头上那顶破斗笠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这是瞎子阿丙。”高鸣认得他,“在这码头拉了快十年的二胡了,眼睛看不见,就靠这手艺混口饭吃。”

话音未落,旁边兵船上突然跳下两个挎着步枪的士兵,几步就冲到阿丙面前。为首的矮个士兵踹了踹他的碗,粗声粗气地喊:“瞎子,别在这儿鬼哭狼嚎的!我们船上缺个解闷的,跟我们走!”

阿丙的二胡声戛然而止,他摸索着扶住琴杆,抬头时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白:“军爷,小的不上船啊!小的就在这里,家里还有七十岁病母等着……”

“废什么话!”另一个高个士兵不耐烦地拽起他的胳膊,“我们只要你上船给我们唱两曲,发船的时候再给你送下来!”

说话间,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阿丙就往船上走。

瞎子阿丙拼死挣扎的瞬间,怀里的二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弦断了一根,他急得直跺脚:

“我的琴!我的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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