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辞家披甲去,国殇未雪怎当归
"一把破琴哒!"
矮个士兵不耐烦地一脚将二胡踢开,琴身在地上滚了几圈,扬起细小的尘埃。"到船上跟你搞把新的!"。
两个士兵不由分说继续架起阿丙,半拖半拽地往兵船走去。
阿丙踉踉跄跄地,嘴里不住地念叨:"长官,行行好,我不去咧,我不去...我就到咯里拉琴..."声音里满是哀求。
"老实点!"高个士兵一把揪住阿丙的后领,"再磨蹭把你丢江里喂鱼!"
船舷边,青玄子静立如松,宽大的道袍在江风中微微飘动。他注视着那个被拖拽的瘦弱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铜铃。
"师父,咯些兵痞..."清风攥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怒火,"就由得他们强抢民...民...夫?"
青玄子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按住清风的肩膀:"乱世当中,修道之人更要守本分。"
"可是……我们不应该是替天行道啵?"
青玄子轻叹:"这船上的因果,不是你我改得了的。"见清风已经愤然转身不再看他,青玄子这才无奈地摇摇头:"这里他们就是天!好汉不吃眼前亏。"
高鸣站在不远处,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望着被推上跳板的阿丙,像是给清风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们哪,是晓得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冒得归期哒。所以..."
"所以就由得他们胡作非为?"清风的声音里充满愤懑,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
"小道士,你还太嫩哒。"高鸣摇摇头,"这些兵痞在见惯了生死,早就麻木了。寻点子乐子,不过是他们排解焦虑和恐惧的一种方式罢了。
在黄埔的时候,一个师哥曾讲:“生逢乱世烽火,我们当兵的都是过今天冇明日,讲不定哪天就翘辫子哒。生前搞点子小乐子,冇伤大雅,莫管别个”。当时他还无法理解,可真在奔赴战场的那一刻,他好像开始懂了。
阿丙被拽上甲板时,船身正随着波浪剧烈摇晃。他一个踉跄跪倒在潮湿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军爷...行行好..."他颤抖着摸索,声音比江风还要飘忽,"我老娘瘫在床上,离不得人啊..."
"少在这里扮可怜!"矮个士兵把刚才捡回来的二胡扔到他身边,"既然上我们的船,就安心待着,包你吃喝拉撒。能拉就拉,能唱就唱,到了九江自然放你回克!"
"要不得啊!"阿丙噗通一声扑上前,死死抱住士兵的腿,"我老娘还等着我回去伺候...她眼睛瞎哒,耳朵也聋哒,我不回去,她会饿死的..."
这时,一个少校闻声走来。他皱眉打量着缩成一团的阿丙,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浑浊的眼白在阳光下像两团凝固的蜡油。
"搞么子名堂?"少校沉声问道。
"报告长官!"矮个士兵立即立正,"按三连长吩咐,带个会拉琴的上来解闷。"
少校的目光在阿丙身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先跟他搞点呷的。",然后弯腰拾起二胡,塞回阿丙怀里,"看样子他还冇呷饭。”
"是!"
阿丙循声猛地抓住少校的袖口:"长官!我不要呷饭,我真的去不得啊!我老娘..."
"到九江就让你下船。"旁边的士兵见状,连忙围上来掰开阿丙树皮般粗糙的手指,并压低声音威胁道,"再霸蛮闹,我们就把你丢江里喂鱼!"
这话像刀子般刺进阿丙心里。他只能哆嗦着抱紧二胡,不再言语。
"瞎老倌,唱一个!"
"我...我弦断哒..."
"算哒,先带他去厨房。等副连长把他那把二胡拿来再说。"几个士兵挥挥手,示意把人带走。
厨房里油烟呛人,铁锅铲碰撞声不绝于耳。阿丙蜷缩在角落,手指神经质地拨弄着断弦。
炊事兵"咣当"一声把一筐土豆扔在他脚边:"瞎老倌,削皮!"
"我...我看不见..."
"要你有么子用啰?"炊事兵一脚踢翻土豆筐,"既唱不得曲,连洋芋皮都削不得?你是眼瞎,又冇缺胳膊少腿!你到底削不削?"
“瞎子!你赶紧削噻。你不削洋芋,他就削你啰!”
听着这厨房里的两个人一唱一和,阿丙慌忙摸索着捡起土豆,双手像筛糠一样抖着削起了土豆皮。
此时,岸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冲破警戒线,在一群士兵惊愕的目光中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着绸缎的老者拄着拐杖缓步下车,身后跟着几个精壮的家丁。
老者洪亮的声音在码头上回荡,他目光如炬,很快在登船的人群中锁定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二少爷!"
"福伯?"躲藏在人群身后的陈启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
福伯一挥手,家丁们立即冲向跳板:"二少爷,老爷太太派我来接您回家!"
士兵们哗然,纷纷起身,枪栓拉动声此起彼伏。高鸣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敢闯军事重地?"
福伯昂首挺胸,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长沙裕丰行陈府管家!奉老爷之命,来接我家二少爷陈启明!"
他转向陈启明,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少爷,太太病哒,天天念着您,请少爷赶紧回家吧..."
一个家丁适时打开皮箱,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条,福伯马上满脸堆笑,给高鸣鞠了一躬:"长官,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长官行个方便。"
听着"回家"二字,陈启明如遭雷击。看着福伯熟悉的面容,一股混杂着愤怒与决绝的情绪涌上心头。
"福伯!"陈启明声音斩钉截铁,他上前一步挡在士兵们身前:"如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少爷,你从小锦衣玉食,那吃得了这些苦。打仗卫国,自然有这些丘八们去做,再怎么也轮不上你去上前线啊……”
“福伯,冇得人生下来就是英雄。每一个扛枪卫国的老百姓就是这个国家的英雄,顶天立地……"
“少爷!老爷港哒,如果你不回去,他就亲自……”
"闭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骤然响起。不知何时,何云深已到他们身后,腰间手枪直指福伯:
"老子管你么子裕丰行瘪三行!在老子的地盘抢老子的兵?信不信老子一枪崩哒你?"
他环视陈家众人,"给老子滚!再让老子看见,全当汉奸毙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