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绕过月亮门,就听见后院传来采萍尖细的呵斥,却没听见陆引洲的半句声响。
苏暖芽悄悄拉着白芨躲在了院门口,往院子里看去。
后院中央的十字桩经历了风吹日晒,陆引洲就被捆在这里。
他面前的采萍手里拿着浸过油的牛皮鞭,带着风声落在他的身上,陆引洲的身子猛地收紧,打着补丁的麻布薄袄应声裂开,露出底下的旧伤。
鞭子落得又快又密,每一下都精准地避开明面,却专挑旧伤下手。
陆引洲的头垂着,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脸上。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最疼的时候也只是咬得更紧,嘴角渗出血丝都不肯松口。
这个画面让苏暖芽的手无意识掐进掌心,复又松开。
她对着白芨眨眼,“你看他这倔的,不去演那狼牙山五壮士真是可惜了。”
突然被自家小姐的胡言乱语唬得愣了愣,白芨随她看着院内。
院里的采萍抽得胳膊发酸,随手拿着石桌上的水碗灌了两口,喘着气又踢了踢陆引洲,
“说!是不是你把三小姐推下湖的?”
半晌没有动静的陆引洲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很暗,像蒙着层雾,却在看向采萍时,透着些说不清的意味。
他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还敢摇头?”采萍扬起鞭子就要再抽,却又突然放轻了语气,
“阿洲,我劝你识相点。二小姐说了,只要你认了,就当是你一时糊涂,顶多打几十板子了事。不然这鞭子上的油,可是会让伤口烂得更快的。”
过了好一会儿,陆引洲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做,不认。”
他的余光扫了眼桌上那只水碗。
“你!”采萍被噎得满脸通红,又狠狠扬起鞭子朝他挥去...
“白芨,他平时都这样?”
这头的苏暖芽视线一直看着陆引洲的手,他的右手大拇指反复抠着掌心,指甲缝里还有些做工留着的灰尘粉末,他每抠一下掌心旧疤就停一下,像是在数着什么。
看不得这种场景的白芨声音抖得不像样,
“阿洲他...他平时话就少。前阵子我看见他在后院那儿喂流浪猫,那只三花也是可怜。不知道被谁打断了条腿,他蹲在那儿一喂就是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但是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还偶尔会和大家说些话,就是那次赏花宴,他不小心碰掉了您的玉杯,您罚了他以后,他见了谁都躲...”
心猛地一沉,属于原主“苏暖芽”的的记忆涌上脑海。
赏花宴那天,玉杯其实是被她故意摔在地上的,陆引洲只是有点寸,刚好站在了桌旁伺候,当了替罪羊。
那时的苏暖芽笑着让他跪在碎片上,看他膝盖被扎得淌血,还让人拿墨汁在他脸上画了乌龟,让他站在将军府门口示众。
真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槽这个原主。
“他总一个人?”苏暖芽回了神。
“嗯,”白芨点头,
“连吃饭都躲在柴房角落,有时候府里的小厮欺负他,他也不会吭声。”
苏暖芽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他抠掌心的动作没停。
她不由轻声嘀咕了起来,
“刻板行为,不懂社交,这孩子怕不是有些问题...”
沾了油的鞭子一下下地不停落在陆引洲的身上。
他剧烈地颤抖着,就算是被抽得呛了气,却还是重复着那几个字,
“没做...不认...”
正是此时,采萍突然蹲下了身,捂着小腹面色苍白。
她丢下鞭子,临走时狠狠剜了陆引洲一眼,
“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收拾你的!”
脚步声远了,后院突然静得可怕。
打发白芨去远处放风,苏暖芽深吸一口气从墙角走出来,靠近那个十字桩上可怜的少年。
少年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察觉有人靠近,指缝间的血珠滴在地上。
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陆引洲晃了晃,苏暖芽笑得像个偷腥的狐狸,
“喂,解锁服务了解一下?”
还是没反应。
簪尖很钝,她也不管陆引洲愿不愿意,自顾自绕到桩后费了些劲终于把麻绳磨断。
绳子松开的瞬间,陆引洲的身子往左侧栽了栽,恰好避开苏暖芽想扶他的手。
也不顾肩膀狠狠撞了下木桩,他借力撑起身子,伤口蹭在粗糙的木头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苏暖芽僵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但她也能理解。
在他眼里,自己还是那个让他跪碎瓷片的恶人,所以他宁愿靠木头支撑,也不愿碰自己一下。
他的额发遮着眼,看不清表情,倒是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凑近了才听清,还是那两个字,
“不认...不认...”
无奈地蹲在他对面,苏暖芽解开自己的外衫,想撕块布给他包扎,
“好好好,不认。再说长了眼的都看得明白,就你这小身板推我?怕是得先练三年举重。”
可她刚碰到他的手,陆引洲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得很小,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别碰!”他哑着嗓子喊,
“我没推你!”
看着他的反应,她也只能先收回手。
“我知道你没推。”苏暖芽尽量让语气平和,
“是采萍撒谎,我都看见了。就是她推的我。”
陆引洲的呼吸急促起来,死死地盯着苏暖芽,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惕,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又像是在防备着什么陷阱。
但是一个对流浪猫都心存善意的人,最后怎么会成为反派?苏暖芽忽然觉得她该重新审视陆引洲了。
原书里说他后来屠戮满门,可眼前这个少年,连被冤枉都只会反复辩解却不会反抗,像只暴雨天在外面的小狗,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梗着脖子不知道躲。
苏暖芽想扶他,却见他步步后退,后背抵着墙根,退无可退时,就把头埋进膝盖,嘴里反复嘀咕,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远处白芨匆匆跑来,声音发颤,
三小姐,采萍要回来了!
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陆引洲,苏暖芽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
她其实该转身就走,保命要紧。
可这孩子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在研究所被冤枉报告抄袭时,只会攥着拳头同样不会反抗的自己。
想到原书里他今日受罚后,再出现已是伤痕遍布,病根永留...
“喂,”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玩笑,
“再不走,等会儿就得跟我一起挨揍了。你想清楚,是跟我走,还是留着继续当人肉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