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律顺势搂住她的腰,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力度之大连带着广德也差点摔倒。
还好守在一旁,对自己爱妻的人身安危紧张不已的赵怀璧及时上前,将她扶稳。
电光火石间,惊慌失措的广德以为自己肯定要摔倒在地,子嗣不保了,吓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长生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眨眨眼,就见萧子律一手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里,一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用三分责怪七分宠溺的语气问她:“让你好好等我,怎么还跟人家夫妇二人玩闹上了?”
幸好长生脑筋转得飞快,闻言顺势接道:“啊……我也不知道广德这是怎么了,突然非要拉着我去见陛下,说是要为她做主。”
“哦?”萧子律佯装诧异地看向广德,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大事要让陛下主持公道,可否说出来给臣听听?陛下龙体欠安,不便操心,也许臣能帮上忙呢。”
广德见二人搂搂抱抱的,已是理解不能,再听萧子律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还要帮长生出头,更是诧异,抬手指指他,再指指长生,迷惑道:“你们这……”
萧子律看出她是对自己搂着长生这件事感到诧异了,粲然一笑,道:“哦,殿下还不知道吧,臣与平阳公主两情相悦,近来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他一手搂着长生,一手撑着紫檀木马头手杖,姿容稳重,落落大方,说起话来无论样貌还是语气都特别令人信服。
长生在裙裾遮挡下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面上却做害羞状,抬手拍着他的胳膊,嗔道:“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害不害臊。”
“别闹。”萧子律说着,顺势握住她的纤纤玉指。
长生则一脸不满地撇嘴:“就不。”
二人一来二去的,当真好像一对深情眷侣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广德看在眼里,心生信服,不由觉得,难道自己之前当真想错了,误会了她和赵怀璧?于是心虚地瞥了赵怀璧一眼,小声问:“你刚才,真不是特地出来跟长生幽会的?”
赵怀璧怎么说也把长生放在心里好好珍视,正儿八经想跟她白头偕老过,见对面二人的举动如此亲昵,就算再想得开,也难免会隐隐感到刺痛,已是不大舒服,再被广德这么一问,脸色更是又青转黑,眉头紧锁道:“当然不是!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人家在等萧中散,与我有什么干系?”
“……好嘛,我错了嘛,你说话那么凶干嘛?”见他真的生气了,广德内疚地低下头,脸一直红到耳根,嘟着嘴嗫嚅道。
“不凶点你下次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赵怀璧语气虽然怒不可遏,扶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一下,一边训她,一边连声代她向长生赔不是。
长生呢,尽管很想发脾气,但是考虑到广德还怀有身孕,也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大度地摆摆手,表示无所谓,自己没往心里去。
倒是萧子律冷嘲热讽了几句,看在赵怀璧的面子上,也没说太过。
“内子自从怀了孕,这里就一直不对头,我还是不打扰二位了,这就带她回去歇息。”赵怀璧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讪笑着拱手,说完拉着广德,不由分说地给押去了后殿。
路上,广德还处于对萧子律和长生的“婚事”这一消息的震惊之中,久久无法理解,瞪大眼睛,对赵怀璧道:“唉?不过,你听见了吗,刚才他,她……他们……”
“听见了听见了。”赵怀璧安抚住她比比画画的手,叹道:“你呀,小心点自己的身子,没事儿别瞎操心别人。萧中散和平阳的事儿,与你我有何干系?”
“可是……”
“别可是了。”
“哦……”
小夫妻俩越走越远,长生在二人身后一边微笑摆手,一边心想,她脑子哪是自从有喜之后才不好的呀,分明是一直都不好,有喜只是雪上加霜罢了。但是当着赵怀璧的面,她不好意思这么说,目送二人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揉揉方才被广德捏疼的手腕,叹道:“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
“是啊。”萧子律也跟着附和。
长生听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怀里靠呢,面上一烫,忙抬起头来,朝侧旁挪了两步。却没能脱离他的怀抱,又被人家拉了回去。
萧子律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勾唇道:“公主这就要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哪儿的话啊。”长生干笑道,“我就是觉得,咱俩这样不大合适而已。”
“有什么不合适的?”萧子律一脸不以为然。
“什么都不合适。”长生扯扯唇角,表情僵硬,顿了顿,道:“你……你先放手,身上有东西硌到我了。”
萧子律沉默了一下,失笑着放开她,道:“被你发现了。”说着伸手入怀中,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过去,说道:“拿着吧,送你的。”
长生一开始没敢接,考虑到他刚才帮了自己,不像是要坑人的样子,才弱弱地把手伸过去,接了过来。
那是一本线装书册,方才硌到她的便是突出的书脊部分。长生以为是什么普通的古籍,萧子律要找她修复的,当场就要翻开。
萧子律却抬手一挡,叮嘱道:“回去再看。”
长生不解地问他为何,只见他偏过头来,笑眯眯地垂眸看她,用比夜色更撩人的声线道:“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看这表情就知道不是啥好秘密,长生心中琢磨着,当场就要打开,奈何碰巧此时有宫人过来,说陛下要见她,只好暂时按捺住冲动。最后还是直到回到家中,才有空拿出来,梳洗一番,挑灯夜读。
翻开封页的那一刻,她发现这是一本奇怪的书,书里没有文字,只有图画。
画中用寥寥数笔飘逸的墨痕勾勒出一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形象,梳着和她一样的发型,会习惯性地将一缕鬓发握在手里把玩,显然就是以她为原型的没错。
至于小姑娘身边那个一身宽袍,挺拔修长,拄着手杖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萧子律了。
有的画面里,只有姑娘一人,慵懒地卧在花藤下,惬意地眯眼晒太阳;有的画面里,可以看出周围的人都在寒暄饮酒,好不热闹,只有她旁若无人,专注地吃肉;有的画面里,她藏身树后,试图躲避萧子律的视线,他分明用余光瞥到了她,却噙着笑意,假装没看见;有的画面里,她得意洋洋地抢走了他的手杖,拿来当树枝,在地上乱写乱画……其中还有一张萧子律在坑里的,场景尤为似曾相识。
一张张图画,一页页染满墨香的宣纸,充分体现出画师观察的细致入微,和对画中人物真挚的感情。
长生看着看着,忍俊不禁,心中竟然升腾起一阵又是欣喜又是感动的情愫。
她爱不释手地将画册翻阅了好几遍才合上,久久凝视着它,仍觉意犹未尽。
萧子律是什么时候开始画这本画册的呢?她感到好奇。里面的许多场景都是四五年前发生的了,她自己的记忆都已模糊,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晰,并让时光永远在他优美隽永的画笔下定了格。
她从未想过,萧子律对她,竟然也有如此细腻温柔的一面。
而值此时机,他把这本画册送给她,又想说明什么呢?
回想起近来萧子律三番五次为她解围的一幕幕,长生心中又想到了赵怀璧对自己说的话——萧子律对她并非无情,而是有爱,是真的吗?但是转念又回忆起他那副玩味的神情,轻佻的话语,戏弄的姿态,便又觉得这个猜测站不住脚了。
她纠结得直挠头,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两个萧子律,秤杆来回倾斜,根本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才是真的。万一猜错了,跑去问人家:萧子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结果却被笑掉大牙,以后她还怎么有脸在建康混?
对对对,长生想到这儿,告诉自己对这本书千万不能太当真。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圈套,就等着让我出丑呢?”长生自言自语着,将画册收了起来,发誓就当没看见过。
然而躺下后,左思右想,又觉得放置的太草率了,万一丢失或者弄脏了可怎么办?于是又起身取了一个锦盒,用绸子将画册小心包好,收入其中,上了锁,又拍了拍,方才安心地回去睡觉。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又起床了,特地梳洗打扮,去给大军送行。
平日习惯早起的丫鬟都没睡醒,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打着哈欠问:“公主不是昨天刚喝了践行酒了,怎么今天还要去送行?”
长生偏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双清亮的眼眸眨动,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昨日践行是代表朝廷,今日是代表我自己。我最近一直没机会同安知哥哥说上话,三番五次相约,他都说军务繁忙,再不趁此机会道个别,就来不及了。”
丫鬟见她兴致高昂,态度积极,也只好听命,哈欠连天地帮她打扮好了,自己又洗了把脸,才总算清醒。而当她反应过来天气凉了,自己还没给长生加一件披风,追出门去的时候,长生已经坐着马车,吱吱呀呀去了城门前。
大军开拔,金戈铁马声势浩荡,建康百姓夹道相送。城门开,银钩现,苍茫北顾,直指魏地心脏。
城墙下的甲光映射着耀眼金辉,城墙上的守军高奏着壮行的号角,红缨在猎猎秋风里翻飞。
队伍中的宋安知分明早早就看见了在城墙上张望的长生,却故意假装没看到,一直到走出城门,渐行渐远,快要看不见故乡的时候,才突然一回眸,精准地迎上她的视线。
长生盯着他的后脑勺瞧了多时,眼眸一亮,朝他笑笑,挥手示意。
他也回了一丝笑意,对她做口型,说了两个字:“等我。”
可惜离的太远,长生没看清这个唇语,只一味地挥手为他送别,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和身边的每一个将士都能平安归来。
又了却了一桩心愿,接下来,真的要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了。长生在家踟蹰了好几天,老爹也总缠着她,追问她关于婚事怎么看,一头雾水的长生忧愁之际,决定还是不自个儿纠结了,直接去问问萧子律,要他别再顾左右言其他,给自己个准话。
可是递了几次名帖相约,萧子律都没空,又过两日才给她回话说,自己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若有急事的话,还请晚上到萧府一会。
长生觉得去就去吧,蹭顿饭吃也挺好的,便答应下来。过了晌午,先去探望了萧槿。萧槿的“风寒”自然是好了,连声夸她带的药有奇效。
二人一直等到晚上,一起用了晚饭,下了几盘棋,喝了碗莲子羹,萧子律还没回来。
长生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萧槿的首饰,帮她挑选出嫁那天用哪个耳坠比较好,等的有些不耐烦,打着哈欠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等这个说话不算话的讨厌鬼了。”
萧槿忙劝阻道:“别呀,兄长既然约了你,就一定会回来的。”
秋日天黑得早,窗外已看不到黄昏的余晖,只见夜幕色彩,长生撇着嘴,不满道:“我看未必,他就是专门耍我。”
萧槿接过她帮自己选的又一对耳坠在耳边比划,摇着头,替兄长辩解道:“家兄最近是真的很忙,经常夜深了才披星戴月地回来。父亲为此都说了他好几回,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小心身体。”
长生眨眨眼,觉得这种情况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在自己印象中,萧子律一直是优哉游哉的,对政务不怎么上心,不然怎么还能有时间画小人图呢?于是好奇地问:“他都忙些什么?”
萧槿想了想:“好像除了朝中的日常琐事,还要为北伐出谋划策,还要管理手下的各路细作带回的线报。有时候线报太多,许多信息都是没有用的,要从中挖掘出有价值的部分就很困难。当然,如果线报太少,就更无从下手了。这些我都是偶然听他提到的,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大清楚。”
长生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半个时辰吧,也不能回去太晚了。”说着,又拿起一个与刚才递给她的耳坠相配的步摇,在萧槿的头上比了比,与她商量道:“你觉得这个带流苏的好看,还是刚才那个带红玛瑙的好看?”
萧槿对着镜子照照,比较了半天,也没比较出个所以然,道:“都挺好看。”
得,又白问了……长生心想,要是什么都让萧槿自己做主,这丫头可别想好好嫁人了,只好帮她分析了一下,说红色比较能够衬托她的气色。
可是萧槿本人不太喜欢那个红玛瑙的造型,于是长生又翻箱倒柜地翻起别的步摇来。终于找到一个款式和颜色都合心意的,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萧子律还是没有出现。
长生实在困得不行,哈欠打到泪流满面的地步,摆手求饶道:“不行不行,我真的得回去了。”
萧槿见她形容疲惫,也不好再留,只得命侍女送她离去,并再三承诺明天一定跟萧子律好好说说,让他老老实实留在府上等她。
侍女准备送长生一程,为她提灯。长生却坚持要自己走,推却道:“不用送了,府里我轻车熟路,你还是服侍阿槿早点睡吧,她大病初愈,需要多歇息,才能恢复元气。”
而后一路往府门走去,又路过了那个熟悉的荷花池,熟悉的假山,熟悉的水榭,不由驻足,回忆起数日前在这里听到萧子律说出要娶她的那句话时的心情,还震惊得心有余悸。
就在她回味往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从荷花池的方向传来。循声望去,却没有瞧见人影,只看到一片漆黑的池塘,上面静静躺着几朵未凋谢的菡萏。
夜色里的哭声,让她莫名想起萧子律讲的什么恶童的传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感觉周围阴影幢幢,鬼魅四伏,十分可怕。然而鼓起勇气,再仔细听,才发觉那哭声好像是从荷花池另一边传来的。
长生担心真的有小孩在哭,鼓起勇气,绕过荷花池去察看。这才发现,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哭泣不止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粉嫩胖娃娃。
那娃娃看上去六七岁大的模样,穿着粗布麻衣,想来是哪个仆役的孩子,因为误打误撞,在府里迷了路,正在无助地哭泣。
而在一旁牵着他的手,一边悉心安慰,一边柔声说送他去找娘亲的那个人,正是萧子律。
萧子律看上去也很疲惫,面上带着倦容,衣角沾着露水,一手撑着手杖,一手牵着胖娃娃的小手,目光无限温情地低头看着他。
小娃娃则似乎是因为刚才摔了一跤,身上的衣服都蹭上了泥土,小手也乌漆墨黑的,往哪一擦就抹花一大片。但惯有特殊清洁癖好,连手杖都要擦的干干净净的萧子律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任他将手印蹭在自己的衣袖上。
长生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如此富于柔情的一面,只觉得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发出温润淡雅的光芒来,像宝珠,像玉石,像月华,像甜梦,像什么值得被人小心珍藏的物事。
她在一处太湖石后,看得臻入化境,久久未动,小娃娃却不肯走,嘟嘟囔囔地,抬起一只手来,比划着朝树上指。
萧子律顺着手势看过去才明白,原来他刚才是在玩毽子,不小心把毽子踢到树上去,拿不下来了,怕被责罚,所以才哭的。
树不算高,但是萧子律伸出手杖去试了几次,也没能将其挑下来。
长生看到这儿,以为该自己出手了。毕竟爬树这种事情,萧子律大概是有深深的心理阴影,不会去做的。
出乎意料的是,萧子律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将手杖放在地上,理理衣袖,拎起衣衫下摆就准备上树。
长生万分惊讶,万万不敢让腿脚不好的他冒这个险,赶忙现身,快步赶过去,道:“还是我来取吧。”
萧子律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小胖娃娃身上,一直没察觉附近还有个人,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回眸去看,也表现出一丝淡淡的惊讶。
长生已经来到树下了,教他给自己让个位置,便抓着树干,脚步轻盈,动作轻快,三下两下就爬到树梢,将毽子取了下来,抖落上面的树叶,吹了吹,交还给小胖娃娃,一边摇晃,一边得意道:“看吧,姐姐多厉害,一点也没弄脏,跟新的一样。”
小胖娃娃如获至宝,激动地将毽子抱在怀里,连声谢过二人。
长生觉得自己只是跟着凑热闹的,白当了一回恩人,颇为难为情地朝萧子律吐了吐舌。
拿回毽子的小胖娃娃也不哭了,对萧子律说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不敢劳烦他相送。
萧子律却不依,担心天黑,他再摔跤,坚持要把他送回去。长生好不容易才见到他,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送完小胖娃娃,往回走的路上,她才终于忍不住,盯紧四下无人的时机,悄咪咪地凑近他,用胳膊肘在他身上轻轻推了推,压低声量问道:“萧子律,问你件事,你……不是真喜欢我吧?”
“假的。”萧子律头也不偏一下,干净利落地回道。
长生长吁一口气,挠挠头,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我就说嘛,怎么可……”
话音还没落,又听他说了句:“才是骗你。”
长生生生把“能”字生生咽了回去,呛得直咳嗽,皱着眉头又推搡他两下,埋怨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子律便停下脚步,侧过身,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直看得她目光闪躲,左顾右盼,不敢与他对视了,才笑着问:“我说是真的你信,还是说是假的你信呢?”
“我……”长生尴尬地看向附近的花花草草,回道,“我不知道啊。”
“既然你都判断不出来,我还说来做什么?”萧子律耸耸肩,做了个觉得她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长生插着手,老大不乐意地撇着嘴,左撇完右撇,撇了好几个来回,才朝他翻着白眼,道:“这种事情,你要试着说服我啊。如果喜欢,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就完了。如果不喜欢,干嘛最近要做这许多多余之事,吓得人成天提心吊胆的。我不擅长猜来猜去,今日只想与你说个明白。”
萧子律并不认为她的榆木脑袋不开窍是自己的错,闻言先是颔首表示认同,继而笑靥如花,道:“可是我想让你猜。”
“你……”长生真是恨,恨当年他怎么只摔断了脚腕,而不是脖子,一时挥拳相向,作势要与他搏个你死我活。
萧子律施施然抬袖抵挡,大掌按着她的头,不让她有机会上前。长生挥舞了半天胳膊腿儿,也只是打散了他袖中的空气。
末了,她插着手,一甩头,恨恨地对他说道:“萧子律你可真讨人厌。”
萧子律收回手,双手交叠按在手杖上,笑眯眯道:“没关系,我不讨厌你就行了。”
长生气得想跺脚,然而刚跺了两下,便被他揉着头顶,稍加用力拉到了怀里。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与松烟混杂在一起的香气,与周遭潮湿的木料的气息相融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书架上一本收藏多年,却依然没能读懂的古卷。
长生呆立片刻,感到耳根的温度不断升高,烫得难受,尴尬地推搡他两下,嘟囔道:“你……你干嘛?”
萧子律低下头,贴着她的发丝,低声道:“臣有点冷,向公主讨个抱抱。”
“我……”长生无言以对。
萧子律便自顾自地继续说:“公主这么大度,不会跟臣计较吧。”
他的声音仿佛贴着她的耳朵,灌了一杯醇厚香浓的琼浆玉液进去,瞬间沉醉了头脑,酥软了身心。
长生猝不及防沦陷其中,觉得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又松开手臂,拉着她坐下,道:“我与你说几句真心话。”
她整个人还愣怔着,忙乖乖坐下,点头如捣蒜。
萧子律也跟着坐下来,将手杖放在一边,抖抖衣袖,道:“其实你现在不可能再去百济了,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战火已经燃起,百济若当真牵连其中,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若没有牵连,以他们的实力和一贯作风,也会选择隔岸观火,待我们与魏人互相消耗后坐享其成。总之,无论怎么推论,这亲都是不能再和了。”
长生听得明白,绞着袖口,叹息道:“我近来也想通了这个道理,否则不会答应你说的相亲。”
萧子律点点头,言下有赞许之意,道:“公主明白就好。那公主也应该能想到,臣向公主提亲,无非是看公主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愿意自我牺牲一下,以解救我大宋万千男子的命运,教他们都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他说着,竟然靠上她的肩头,含笑问:“臣是不是很厉害,能不能将公主的高尚情怀习得一半?”
长生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气哑了。
他还特别有代入感地感叹了一句:“拯救世界可真是太累了。”
她对这句话竟然觉得很有共鸣,附和着点了点头。
于是得寸进尺的萧子律便缓缓躺了下去,头枕在她的腿上,侧身道:“所以臣决定休息一下。”
长生心头一万只奇形怪状的洪荒猛兽奔袭而来,作势要将这个奸险小人撕扯个干净,身子却僵住了,一动也不得动,半晌才红着脸反应过来,清清嗓,蹙眉道:“别闹了,你快起来!”
萧子律没理她。
她又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悦道:“听到没有啊,不许装睡。”
不成想,一凑近他,竟听到一阵均匀低沉的呼吸声,又威胁恐吓了他几次也没反应——似乎真睡着了。
长生气得想直接把他推到地上,但是转念又想起萧槿说的,他近日忙得分身乏术,总是披星而去,带露而归,又觉得也是很不容易,不忍心下手了,犹豫再三,只好任由他占便宜,绷着身子,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另一个没有他的温暖又安全的时空里。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出来了。清风薄雾,皓月疏影,眼前似乎有一团流动的银辉闪烁,她悄悄睁开眼睛,见他还老老实实地枕膝而眠,一头光泽莹润的长发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绸缎般铺在她的裙上。
她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再摸了摸自己的,觉得还是自己的比较柔韧光滑才满意地挑挑眉。因着他睡着的这份安宁,她感觉到心里一团飘忽不定的迷雾也在渐渐向水面沉去,变得厚重而清晰。
也许是因为头发被拉扯了几下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睡足了,萧子律恰好在这时醒转过来,虽然还是背对着她,没有动弹,却音色低哑唤了句:“长生。”
长生下意识应道:“嗯?”
他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她,道:“等我三媒六聘,去向你提亲。”
长生卷着发丝,平白在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见他起身理理衣袖,道:“多谢了。”
于是抬手一挥,故作大度道:“不用谢。”
萧子律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想起什么,叹道:“看着公主就想到,阿槿下月初就要出嫁了。”
“是啊。”长生晃晃被压麻的腿,也跟着叹,“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
“嗯。”
二人对着月色沉默了一会儿,萧子律突然又对她说:“臣有个主意,想让公主相助。”
“什么主意?”长生好奇地问。
萧子律便将自己计划亲手做一份礼物送给萧槿的事儿对她说了一遭,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奈何自己最近太忙,怕工期赶不上了,想找她跟自己一起合作。
长生问他要做的究竟是何物,萧子律却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今天太晚了,不如她先回去考虑考虑,愿意的话,明天再来帮忙。
也不知道太晚了是怪谁,长生默默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好吧,那我想想。”
虽说要不要跟他合作倒是无所谓,但是想到东西是为萧槿做的,为了不让挚友有遗憾,她觉得自己应该去。
于是第二天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萧府去。
萧子律这次还算仗义,特地提前在家等她。
二人为了给萧槿一个惊喜,悄悄关起院门来折腾。
长生面对一桌烧制好的手掌大小的人形陶器,不明所以地看看萧子律。
萧子律示意她坐下来,讲解道:“臣打算在这些陶人上绘画,画成臣和父母兄弟的样子。”
“这样她就能感觉家人一直陪伴在身边了。”长生惊叹地表示真是个好主意,可是想想又纳闷,既然是这样,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正是此意。”萧子律说着,又命仆役带了几匹绸子放在她面前,继续道:“可是臣发现整个陶人都靠绘画,臣自己一个人完成,工期实在太长了。公主妙手灵心,不如帮忙给他们裁制点衣裳吧。如此一来,臣只需再画上容貌就可以了。”
长生觉得这活计很有趣,愉快地答应下来,与婢女一同拿起陶人来量了尺寸。婢女开始裁锦,她则飞针走线,玉指翻飞,翩若游鸿。没多大功夫,主仆二人就合作做好了一件适合萧家祖父的衣裳,套在了一个陶人上。
萧子律接过去,挥笔绘上一副美髯,须臾间便为陶人添就了灵魂。
长生又接着做起下一件来。
她是修复古籍练出的手艺,落手之处极其精致细腻,即使是陶人尺寸的小衣裳,也能看出做工之精美,构思之巧妙。为突显人物特色,她还特地给萧子律的那个陶人配了一个布条当手杖。
萧子律接过去,二话不说扯下布条就给扔了,换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象牙短签。
长生等他画完拿去晾干,又准备趁他不注意,偷偷把布条换回去,没想到被他当场逮个正着。
只见萧子律在她身后,用手杖在地上用力敲了敲,待到她回头后,再居高临下,冷冷地瞪她一眼,伸手示意要把布条没收。
她只能悻悻地上交,并答以一枚白眼。
有了长生的帮忙,这份充满心意的礼物只用了萧子律计划的一半时间。她甚至做的兴起,回家之后,还准备了好几套额外的,用来换洗,一起叠好,整整齐齐地码在锦盒中,与那些陶人一同,在萧槿出嫁的前一晚送给了她。
一袭红妆的萧槿坐在铜镜前,感动得哭成了泪人,一手拉着萧子律的手,一手拉着长生的手,再三叮咛道:“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晓得。”长生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手下留情。”
萧子律笑而不语。
萧槿看看貌离神合的二人,再看看他们合作的陶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叹着气,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二人,如果你们能不吵不闹,我一定能走的更安心。”
长生心想那是不可能的,嘴上却说:“什么走不走的,别说得那么丧气嘛,出嫁是大喜之事,高兴一点。你放心吧,我们肯定每天努力吃饭,争取都长得白白胖胖。”说着还朝萧子律使眼色,用胳膊肘推他,问道:“对吧?”
萧子律或许是看在萧槿的面子上,难得赏脸,笑吟吟道:“对。”
萧槿见状,产生一种将他的手放在长生的手上的冲动,想了想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太妥当,只好拍拍二人的手背,松开了。
三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便有仆役来通传,说是谢二郎接亲的队伍来了。萧子律与府中男子一同出门相迎,长生则留下来,与萧槿又说了几句悄悄话。
萧槿等到兄长走远,才神神秘秘地招呼长生到一边,掏出几片用红绸包好,放在嫁妆箱子底下的象牙碟,做贼心虚似的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人后,才红着脸,附耳对她道:“这些碟子是娘亲给我的,说是洞房花烛之夜能用得上。”
“碟子能用来干什么?”长生好奇地伸手去拿,想要翻过来看。
萧槿却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碰,局促不安道:“那一面……画了东西。娘亲说,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能看,让我出了家门后,路上再看。”
长生向来对这些迷信说法不屑一顾,嗤笑道:“就看一眼又能怎样,难道你就不好奇?”
“我……”萧槿无从辩驳,一脸羞涩地嗫嚅半天才承认:“其实,我已经偷偷看过了。”
“是吗是吗,到底画的是什么?”长生一脸好奇,兴奋地撺掇她给自己也瞧瞧。
萧槿又张望了一番,才将那几片象牙碟递给她,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道:“反正你也快嫁人了,看了也无妨……我只是看不大懂,所以想请教请教你。”
长生接过来一看,简直瞠目结舌。只见碟子正面活灵活现地画着一男一女,卧于榻上,衣衫半解,玉体横陈,摆出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奇怪姿势,似乎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饶是一贯认为自己脸皮够厚,她也面色微红,尴尬地轻咳两声,将碟片递回去,一本正经道:“哦,不过是男女情事的场面而已。”
“你竟然看懂了?”萧槿可是反复揣摩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闻言惊讶不已,看她的目光充满崇拜。
长生摸了摸鼻子,道:“差不多吧。”
“那,那……我想问……”萧槿声音细如蚊讷,将自己的疑惑不解之处问了出来。
长生其实也不清楚个中细节,但为了让她安心,只能佯装了然地点点头,拍着她的肩膀道:“简单的很,到时候谢二郎自然会教你的,无须担心。”
萧槿为担心到时候丢脸惴惴不安了一天,见她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感叹,觉得博览群书真好,什么都懂,恨只恨自己白生在书香门庭,却没有继承家族热爱读书博学多识的优良传统。
殊不知,长生还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画面,心扑通扑通直跳,脑海中的疑问也一直萦绕不已,又摸了半天鼻子。
谢二郎在前院拜会了萧父萧母,得了应允后,便有仆役来唤萧槿出门。
长生帮她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确定完美无瑕,胜似天仙后,亲自和侍女一同陪着她向院外走去。一众仆役在后头提着系有红绸的妆箱,浩浩荡荡,宛如一片热烈燃烧的红霞在地面蜿蜒。
送她走进前堂,直到萧家二老面前后,长生才悄然退到一旁。亲眼见证萧母颤抖着手指,将一根细细的,承载着一个母亲对女儿所有最美好祝愿的红色绸带系在萧槿的发髻上,再将她依依不舍地交到谢二郎手中,二人共同握住一条红绸的两端,相对凝望的画面,不知为何,看到面带笑容的萧母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她也跟着擦起了眼泪来。
先前哪怕知道再难相见,心中也是为挚友感到高兴的,只有到了此时此刻,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分别的酸楚。她一直跟着萧家的亲眷,送萧槿和谢麟跨过门槛,走出府门,坐上马车,已经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与伤感,默默哭成了泪人。
萧府唯一的女儿出嫁,建康城内的公卿贵胄、文武百官自然也积极前来捧场相送,连病重的皇帝都亲赐了一队送行的护卫。
欢庆祥和的气氛中,人们都在拱手道喜,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情绪。
车队准备启程离去的时候,萧槿将帘子掀起一角,泪眼婆娑地向外望,想要再看一眼父母亲人,还有要好的伙伴。在人群中寻觅一圈,却没看到正在低头啜泣的长生,不由得心急如焚。
而长生恰好忙着低头擦眼泪,没留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
幸好萧子律挪步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朝萧槿的马车看,长生方才注意到,踮起脚尖,朝她努力挥手。
萧槿也悄悄伸出手来用力朝她挥了挥,才终于安心将锦帘放下,车队鼓瑟吹笙而去。
萧子律见长生哭得帕子和袖口都湿了,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别哭了,临川又不远,常走动就是了,以后我带你去。”
长生攥紧手帕,点了一会儿头,又开始猛摇。
随着萧槿的出嫁,建康城也迎来了立冬的第一场冷雨,各家各户纷纷取出了早已晾晒好的厚外衫或斗篷,怕冷的长沙王更是早早点燃了炭火。
寒雨淅沥的傍晚,长生和刘义庆各自披了件披风,和父亲一起烤火,顺便还烤了个红薯。
长生蹲在地上,用铁钎拨弄着炭中的红薯,感叹道:“听说今年秋天收成不好。”
刘义庆裹着个斗篷倚着椅子看书,并没搭话。
长沙王则品着热茶,点头道:“是啊。歉年还加增了赋税,好像饿死了好些个人。”
赋税徭役都有所增加,并不是因为权贵贪图享乐,而是为了北伐。长生在心里琢磨着,一方面,北伐是统一九州,复我华夏,功在千秋的国之大事,无论文武大夫还是黎民百姓,都应尽自己的一份绵力。
皇帝刘裕乃是北府兵出身,当年先祖也饱受战乱中流离失所之苦,既知魏人亡我之心不死,自然也不愿令后人和百姓再受这份罹难。所以北伐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
可是另一方面,南方大部地区百姓都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动乱,并不明白北伐短时间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就算明白,也认为当为肉食者谋之,不见得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
当然,若对百姓的生活现状不管不问,魏人没打过来,自家课税就令百姓叫苦连天了,也非朝廷所乐见。个中的尺度权衡,实在不易。
现今皇帝久病沉疴,难以主持朝政,长生去探望了他几次,他都是昏睡不醒,只在梦中一遍一遍呼唤着前皇后和太子的名字。暂理朝政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如何平衡内政与外务的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
一派认为应当继承父亲的志向,将北伐进行得轰轰烈烈。一派则认为,此次北伐就是意思意思,吓唬吓唬魏人,让他们不敢再搞事就行了,当务之急还是休养生息,不主张浪费过多财力物力。
后方忙着勾心斗角,也不知道前方赵怀璧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长生正神游天外之时,忽然听父亲问道:“萧府又遣了媒人来,我听子律说,你二人已经商量好了,你怎么讲?”
自己的这个爹啊,好歹也是个王爷,什么时候能正儿八经关心点国家大事,长生摇头叹气,道:“谁跟他商量了,我还没决定呢。”
长沙王不解地问她,具体还有哪里想不明白,自己可以开导开导。
她却觉得一言难尽,一提到萧子律就发愁,愁的连烤红薯都不想吃了,放下铁钎,拍拍手站起来,道:“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我有点困了,先回去歇息了,父亲、兄长你们慢慢烤。”说完行礼便退。
“唉,你这丫头……”长沙王开口挽留无效。
刘义庆抬眸目送了妹子一眼,便将炮火引到了无辜的自己身上。
王爷挥舞着圆润的手指,恨恨地指责他成天就知道看书写书,一点也不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
刘义庆被迁怒的一脸不明所以,挠挠头,也跟着长生走了。
留下长沙王一人,也想走,但一想到红薯还没烤好,又坐下了。气鼓鼓地看着红薯,叹着气抱怨儿子女儿都长大了,不好带啊。
回到房间的长生照例拿了肉条去喂笼中的小雪貂,主人和宠物秋膘贴得很成功,都肉眼可见的胖了,尤其是小雪貂,已经快长成大雪球了。
长生一边托腮拿肉条逗弄着它,一边撇嘴道:“海盗啊海盗,你的旧主人,大概不是个好人。”
小雪貂拖着沉重的步伐,很努力地想要跳起来去抓肉条,于是她又把胳膊抬高了些,继续道:“我不能嫁给他了。可是萧子律……也不是个好人啊。”
她试着向海盗阐释萧子律的可恶之处:“我虽然有点动心,只是有点。可是他这个人说话只能信一半,另一半完全靠猜。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究竟总是捉弄我的那个恶趣味的他更真实,还是对我温情脉脉细心关怀的那个他更真实呢?我根本没有把握。问他嘛,他也不说清楚。一下眸如秋水,眉目多情地对我说要娶我,一下又勾唇奸笑说只是拯救苍生罢了。”
长生一边说,一边模仿萧子律的表情,叹道:“他到底是想怎样啊。我虽然不排斥跟他成亲,但是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掉坑里。唔……怎么说,我们互相斗了这么多年了,如今他若是改邪归正,怎么也得先正儿八经地讨好我一阵子吧,不然我怎么过自己心里那关,你说是不是?”
她愤愤不平地瞪着小雪貂,小雪貂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缓缓停下动作,站得板板正正地盯着她,试图用良好表现来赢得肉条。
长生见状忍不住失笑,戳了戳它的鼻尖,将肉条丢过去,道:“帮不上忙,就知道吃,要你何用?”
小雪貂才不管那么多呢,有吃的谁在乎明天会不会天崩地裂。
长生想判断萧子律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想给他设置点考验,到头来还是得自己纠结。
然而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折腾他,建康城就又出事了。
驿站的快马一骑自北方而来,连夜进京,带来了前线的兵书。原来是赵怀璧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为何朝廷要他们一直向西北挺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攻破安定。终于按捺不住,只好派人回来问问,求陛下给个解释。
陛下解释不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解释,因为根本没人记得下过这样的军令。二皇子质问三皇子,三皇子质问二皇子,二人一言不合就开始吵架。
萧子律则在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表情凝重地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显然,既然没有人承认下过这样的军令,就说明军令就是假的。既然军令是假的,就是别有用心的人篡改的。那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是谁呢?除了李敬,他想不出还有别人。
早知百济有鬼,结果千查万防,还是出了岔子,萧子律心里非常不高兴,回到自己平时和手下的细作们接头的院内,一双剑眉微蹙,将不满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吓得细作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怎么回事?”萧子律一声质问。
几个探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做渔夫打扮的人起身,回禀道:“禀大人,百济的探子行踪诡秘莫测,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他说到这儿,显得有些胆怯。
萧子律语气森冷:“你们?”
“我们设了几次陷阱,明明人都落网了,不知怎么就跟丢了。”渔夫悻悻道。
“哦?”萧子律笑意中带着几分轻蔑,“现在你们的水平大有长进啊,跟人都能跟丢了?”说完突然用手杖狠狠在地上一敲,喝道:“那萧某和朝廷养你们还有何用?”
渔夫立刻重新跪倒,肩膀微微颤抖,道:“小的无能,愿受责罚。”
密院里的空气格外压抑,萧子律保持着冷厉的神情,沉默一会儿,终于叹道:“罢了,罚你又有何用,事到如今,再不把敌国细作连根拔起,影响之深远,你们也都清楚。”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他便扶着额,继续道:“把你们手上的卷宗都呈上来吧,我再看看。”
各路探子头目陆续将自己手上的卷宗呈了上去。
萧子律这一夜挑灯夜读,在灯下反复将各种细枝末节的线索打乱,再重新整理,反复排序,试图从中找出顺理成章地串联起各个关键点的那个可能。
他的探子们也各个都是身手矫捷,经验丰富之人,他不相信那百济的探子,还真能飞天遁地不成?每次神秘跟丢的现象背后,一定存在着什么合理的原因。
一读就是一整夜,翌日他又在城里走了一圈,把探子们说的几处跟丢的地点都亲自察看了一遍。
第二天晚上,他揉着疲惫的,泛着红血丝的双眸,将一份单子交到了渔夫手上,哑声道:“我分析了一日,觉得他们应该不是每次都是莫名失踪,只是利用一些奇特的地形和用具进行了我们平常想不到的藏匿与伪装。这是我实地查探后,分析出来的几种可能性。你们下次再设套的时候多加留心着些,想必应当不会再丢了。不过还需小心一点,我的这些假设都是建立在一个猜测的基础之上的,就是百济的探子们或许确实有独特的轻功技巧,在行动速度方面也异于常人。”
“是。”渔夫接过去,研读了一遍这张图文并茂,说明详尽的单子,不由对萧子律的能力产生了由衷的敬佩,或者说是惊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跟人家的长得不一样,每一根血管都是堵塞的,根本想不明白事情。否则为什么人家去看了一圈,回来就能想到这么多逃脱手法,自己想了个把月了还一直以为是遇到了神仙呢?
他连连摇头,同手下的弟兄们又感叹了一番,按图索骥去了。
而朝中也迅速对虚假军令进行了反应,派了一队人马送加急密信去阻止大军的冒进。
可惜为时已晚,到底还是中了百济的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赵怀璧率领军队头也不回地赶赴安定,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离长江越来越远的时候,百济的船只骤然自海上来,奇袭了长广沿海,并成功登陆,占领了长广和高密二地。
而我军又与魏军在北雍州要隘狭路相逢,陷入胶着,一时无法回身支援。
频传的战报令满朝文武焦头烂额,二皇子和三皇子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终于达成短暂的共识,不再成天忙着内斗。
可皇帝的病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了,让宫人把自己那几样旧农具都拿到了床边,想在撒手人寰前,感受到自己仍未离开过当初那个破败的小茅屋的温暖。
两个儿子每次来探望他,都要被苦口婆心地教育一番,刘家有今天的地位来之不易,一定要懂得珍惜,切记不可学习前朝皇室的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兄弟二人在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特别不耐烦的这一点上难能可贵地可以互相理解。并且,有时皇帝在意识朦胧之际还会看着老二或者老三,叫出老大的名字,提起要传位给老大的念头,也令他们感到十分警觉。
二人曾经分别私下去找过萧子律,想动用萧子律的力量,查出刘义符的下落。又无一例外地,都被萧子律拒绝了。
萧子律百忙之中,还写了一封信给长生,上书诗歌一首。乍一看是一首楚楚动人的情诗,细读发现是在问她一天到晚都想些啥,怎么还不老老实实嫁过门。
长生提笔回信,也写了一首诗,意思大概是说,长广还没收复,南北还未一统,无心嫁人。
萧子律看着她在纸上乱涂乱画的一个做鬼脸的表情,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千里之外的雍州,赵怀璧枕着八百里秦川的深秋入眠,心中时而琢磨战事,时而回忆起远在建康的妻子,担心自己未出世的儿子会不会又给他那被宠溺惯了的母亲添什么麻烦。自己的那个小妻子啊,本人都还是个孩子啊……他苦恼地想着想着,唇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柔和的笑意。
大营中,不乏还有这般牵挂家人的将士,在睡梦中与家人获得短暂的团圆。
守夜的宋安知低头看着手上的草叶,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前来送信的士卒下马系缰,急匆匆地跑进他的营帐,喘着粗气道:“报,建康急报!”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大半夜的传令,宋安知疑惑地皱眉,想说一个月内攻占安定,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难道如今还要改成十天八天的不成?连夜去把赵怀璧叫了起来。
赵怀璧正好因为思念妻子还未入睡,披衣起身,打开军令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之前的几道军令为奸人所篡改,中了百济的调虎离山之计,兖州守军告急之事,不安地拧紧眉毛,踱起步来。
宋安知上前一看,也吃了一惊:“这……”
赵怀璧沉着脸,恨恨地唾了一句:“百济这帮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安知也想骂人,但是控制了一下,又控制住了,忧愁地表示:“可是我们现在还没等到长安的援军,被魏人拖在这儿,无法从雍州撤兵啊。将军觉得如何是好?”
赵怀璧也很愁,这边不能让魏人趁虚而入夺了雍州,那边也不能顾此失彼丢了兖州。他又何尝不知道,对朝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思前想后,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皱着眉头,对宋安知道:“要不你带一队人过去,轻装简行,快马驰援,配合兖州驻军,抵挡一阵子。我在这边周旋,等长安的援军来了,再回撤一部分兵力前去助你。”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宋安知不放心道,“可是属下只是个校尉……”
“这不是问题。”赵怀璧摆手,大度道:“官职只是个虚名,此番正好也是个机会,你且放心去,也不用带太多兵,人手多了,队伍速度慢。我只挑两队最精锐的铁骑给你。”
宋安知何尝不知机遇难得,自己本就想借着这次北伐建功立业,便感激地应了下来。
翌日,秦岭落下宣告寒冬降临的第一场雪。宋安知率领两队精锐骑兵,披着一身鹅毛大雪,千里驰援向东去。
建康还未感觉到冬日气氛,长生抱着海盗在院中散步,只觉得它的毛好像长了些,没有前几日掉的厉害了。
自从听说百济占领了长广和高密,她就染上了一个恶习,特别爱拔海盗的毛。海盗原本在睡觉,被她拨弄得不耐烦地抬起前爪拨了拨。
长生撇着嘴拍了一下它的头,嗔道:“好吃好喝地喂你,你倒挠我。”
海盗感受到她话中不悦的语气,无辜地眨眨眼。
长生叹了一声。
她何尝不知两国政事与它何干,奈何心中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看到它就想起李敬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眸,摇头道:“禽兽啊,禽兽。”
身边的侍女担心她冲动下再把海盗伤着,或者被海盗伤着,拎着藤篮上前,将海盗抱了进去,顺便问:“公主先前说的,让奴婢再去给萧中散设个套的事儿,还要办么?”
要不是她提醒,长生差点把这茬忘了,撇着嘴沉思了一会儿,叹道:“算了吧,现在他太忙,我们不能耽误人家办正事,等百济的风头过了再说。”
侍女递上手套,又问:“公主是指等到百济退兵?那要等到何年何月,若是萧府再遣媒人来,王爷可怎么办?”
长生一边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手套里,一边朝她挑眉一笑,道:“不会的,萧子律自己也抽不出空。”
婚姻大事,谁不上心,侍女将信将疑。
然而事实证明,长生确实了解萧子律。
萧子律近来一直辗转于朝堂与密院之间,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邀媒下聘的事。
密院是他同自己手下的细作接头的地方,隐藏在建康城一处知名的勾栏之中,繁华喧嚣的丝竹管弦声背后,暗藏着的是往来如流的各路情报。
若是常来的熟客一定知晓,在这勾栏之中有一方小院,看似其貌不扬,实则重重把守,非请不得入内。
萧子律这会儿便在这处栽满梅花的小院中与自己手下的细作们会面,询问他们关于百济密探行踪一事的后续。
渔夫拱手将自己跟进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遭,只道是百济人实在太奸诈狡猾。虽然识破过几次百济探子的诡计,也抓住过几个喽罗。但是这些人还没被严刑拷打,就纷纷服毒自尽了。结果到现在人是没少抓,消息却是一点也没问出来。
萧子律擦着手杖上的银雕,若有所思,道:“能轻易牺牲的死士,大多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他们现在之所以还留在建康,是单纯为了善后,还是另有图谋。要不你们下次盯住人,先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直接一网打尽。”
渔夫应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这根藤,属下已经摸到,想必瓜也不远了。”
“哦?”萧子律饶有兴致地问道,“说说,有什么新线索?”
渔夫回报,根据百济探子的行踪判断,已经可以圈定他们的头目就藏身在刘义庆的编撰院附近,甚至很有可能就在编撰院中,只是还不能精确到具体人选。
刘义庆的编撰院?萧子律眉心一蹙,感到有些意外。正当他思索为何对方会选择这样一处场所,又会以何等身份藏匿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急促的高喊:“不好了!”
伴随着喊声,一个衣衫破烂,形容狼狈的黑脸男子推开了门,一边急促地粗喘着,一边道:“不好了,大人。”
萧子律手下的细作都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平日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因此众人见他如此惊慌,都觉得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低头小声议论了起来。
萧子律抬手示意大家冷静,让来人不要急,喘口气再说话。只听黑脸男子深呼吸两下,呼哧带喘地禀告道:“大人,谢二郎和他刚过门的妻子出事了。”
他们能出什么事,吵架了,还是要闹和离?总不能这么快孩子就有了吧,萧子律不解地问:“你是指临安谢府?”
“不。”黑脸探子又喘了几声,随手端起近旁的一个茶碗来,喝了两口,道:“不是谢府有事,是谢二郎和夫人出门游玩的时候,被山贼掳走了。”
一听“山贼”二字,包括萧子律在内的众人觉得更奇怪了。虽说今年冬天是多了许多灾民,当中不乏有落草为寇者,但是也没听说临川的匪患猖獗到这种程度了啊。
萧子律示意他先别急,坐下将事件原委仔细道来。
黑脸男子便称,自己奉萧子律之命跟随接亲的队伍前去临川,本打算将萧槿安全送达谢府后就回来,奈何突发急症,耽搁了一些时日,一直在谢府养伤。伤好的差不多了,要启程回建康的那天,听说谢二郎和萧槿受友人之邀,去山中狩猎。他本来还没多想,可是一直到晚上,夫妇二人还没有回府。
正在谢府上下担忧之时,一个逃跑回来的家仆称大事不好,狩猎的一行人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山贼拦路打劫。众人慌忙四散,待到他回去找人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谢二郎和夫人了。
康乐侯儿子儿媳失踪,自是心急如焚,连夜叫官兵上山去寻。黑脸男子也出去帮忙。然而一群人找了半宿也没有找到失踪的谢二郎和夫人的下落。
次日,康乐侯府上收到一封信,说是要他送一百石粮草上山,才能把俩人放了。
可是他一时间上哪儿找那么多粮草?只得想办法向临川郡守求助,同时试着再次上山,找出山贼藏匿的窝点,将二人救出。
黑脸男子便担负起了这一重任,可惜沿着痕迹一路追查,一直查到深山里,也没找到山贼的踪迹,只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好像是萧槿的随身物品的东西。说着,他将一样物事从袖中掏出来,呈了过去。
萧子律接过来一看,眼眸立刻暗了暗——那是一件陶人的衣服,长生亲手做的,工艺独特,针脚细腻,他一眼就能认出。
黑脸男子又道:“眼下临川那边还在寻人,属下想着先赶紧回来通报一声。结果路上又遇到了另一波暴民,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得狼狈了点。”
萧子律颔首,沉吟道:“你做得很对,先下去换身衣服,歇息一下吧。”
说完陷入沉思,琢磨着这整件事的蹊跷之处,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但是一时又说不清个所以然来。事关萧槿,他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决定启程前往临川,亲自一探。
临行前,还特地嘱咐渔夫两件事:第一件自然是盯紧编撰院,尽快找出百济的探子头目,将其铲除。另一件便是给府上带个口信,只说自己有事要出个远门,先不要惊动二老,等临川那边的情况明朗了再说。
渔夫拱手应下。
萧子律便拿起白玉手杖,叫上几个手下出发了。黑脸男子衣服也顾不上换,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众密探也相继出了院门,一转眼就混入勾栏里纵情享乐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而这边厢,长生虽然嘴上说着知道萧子律忙碌,无暇顾及自己。但是掰着手指头数数,发现他当真好几日没同自己说过话了,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的,又开始对着海盗抱怨,说萧子律是个以玩弄自己的情绪为乐的坏人。
侍女看在眼里,觉得她无论对谁有气,都撒在海盗身上,故意不给它肉条吃,实在是有些过分,叹着气劝道:“要不公主还是去萧府一趟吧,找萧大人问个清楚,自己心里也好受。”
长生拎着肉条,再一次伸到海盗嘴边,又收回来,故作诧异地问:“问他什么?”
侍女本想说当然是问他什么时候来娶你,但是怕说出来她又要强行声称自己不在意,便义愤填膺道:“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说来又不来,说不来还偏钓着,端的过分。”
“就是。”长生连连点头,一拍桌子,激动道:“你可算是理解我的心情了。”
“奴婢虽然愚钝,但毕竟跟随公主多年。”侍女像模像样地沉痛点头,跟着她指摘了萧子律两句,并旁敲侧击地让她主动去找他,道:“公主不上门去讨个说法,真是太便宜萧家。”
长生果然中招,觉得在背后挖苦讽刺确实不够痛快,还得当面才行,于是真的去了萧府。
特别巧的是,路上还遇到了高崎。
高崎一见她,立刻热情问候。
长生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是谁,只觉得有点面熟,想了又想,才回忆起在哪里见过,友好地朝他颔首行礼。
高崎特地从街道另一侧走过来,好奇地问道:“公主独自一人,是要往何处去?”
长生老实答:“去萧府找萧中散。”
高崎闻言,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疑惑道:“萧中散不是出远门了,不在家吗?”
“啊?”长生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高崎的表情更惊讶了:“莫非他没有告诉你?”
长生迷茫地摇摇头:“告诉我什么?”
“听说临川谢府出事了,还牵扯到萧中散刚刚嫁过去的妹妹。”高崎道,“具体在下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在萧府做事的一个同乡提起过。”
长生一听说事关萧槿,立刻警觉,问道:“那高兄那位同乡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有没有人受伤,严重与否?”
“听说是被山贼掳走了,恐怕性命堪忧。”高崎为难地皱眉,扼腕叹息道。
这怎么能行,长生一想到萧槿可能有危险,恨不能马上长出翅膀飞到临川去,但是深呼吸了三口气,还是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对他施礼道:“长生先去萧府问问,就不与高兄多言了,多谢高兄相告,就此别过。”
“在下陪公主一同前去吧。”高崎关切道。
长生觉得也没什么不妥,便同意了。二人一同赶到萧府,一问,萧府的仆役说,只知道萧子律出远门了,却不知道所为何事,也没人听说过临川谢府来过什么消息。
长生起初觉得有些诧异,而后在高崎的提醒下想起,萧子律的情报远比寻常书信来得快捷,定是先知道了消息,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才没告知家中,而是自己去解决的。
于是她也没提萧槿的事,在萧府仆役疑惑的追问下,只说是自己的误会,便告辞了。
高崎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长生表示要先回王府,同父亲说一声,而后也去一趟临川。萧槿出了事,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高崎又道:“既然如此,要不在下随公主同去,为公主指个路吧?在下老家就是临川的,对附近的情况特别熟悉。”
“高兄仗义相助,长生就却之不恭了。”长生说着,朝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道:“那就请高兄与我一同回王府,收拾一下行装就出发。”
“好。”高崎应下来,刚走两步,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尴尬地哂笑道:“啊,在下突然想到近日还有些要事,恐怕分身乏术……要不,在下还是将那位同乡介绍给公主,教他代劳吧。”
长生心不在焉道:“也好。”
“他今日去收租了,在下知道他在哪,这就带公主去找他。”高崎说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长生便与他一同去了。
二人离开大街,绕了三绕,拐进一条小巷。走着走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河水淙淙声越来越清晰,长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高崎走在前面,发现她没有跟上,回过头来问:“公主怎么不走了?”
长生眯起眼来,挑眉问他:“我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过于在意阿槿,也没有想得太仔细。如今恍惚间理清一个头绪,既然方才问了几个萧府的仆役,都不知道萧子律外出是去做什么去了,你那个同乡又是何等身份,知道这么许多的呢?”
高崎站定,转过身来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先是流露出一丝惊讶,接着慢慢变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而后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眸中热情的温度也随之冷却,自嘲地笑了一声:“还是被发现了啊。怪我,不知道萧子律竟然那么谨慎,一丁点消息也没对府里说。”说完,他阴恻恻地一笑,道:“不过事到如今,公主是逃不掉了。”
长生未等他话说完,已意识到中了圈套,转身就跑。可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两三个脚步无声身形小巧的男子,不由分说将她拉住,其中一人又迅速掏出一块沾了迷药的手帕,朝她的口鼻处捂去。
尽管她奋力挣扎,仍未能摆脱男子有力的钳制,眼帘渐渐变得沉重,直至整个世界一黑,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