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天气薄阴,北风料峭,乍暖乍寒。晌午过后,张虎和英儿骑着马,张王氏和秀如坐着车,一行人出发去喝喜酒。远远就看见那蔡府大门张灯结彩,达官贵人络绎不绝。那蔡大公子满面春风,站在大门外迎来送往。那张虎虽然官卑职小,但因是蔡公子的远房亲戚,张虎向来又曲意奉承蔡公子,常和他一起社交游玩,关系很好,因此,蔡公子一看到他,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恭喜恭喜!”“多谢多谢!请进请进!”两个人一见面就寒暄打招呼。
张虎一家进了大门,就看见喜宴设在前庭一丈楼处,宾客分为男宾女宾两边。张王氏领着秀如去了后廊女宾处,张虎就带着英儿到前廊男宾这边来。那张虎本是粗豪汉子,一入酒席,就和相熟的人吆三喝五起来。英儿看大伯和那些人喝得正酣,分身乏术,没法管他,就偷偷地溜了出来。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一路看到的都是说不尽的繁华热闹:到处都悬挂着大红灯笼,树上都扎着缤纷飘舞的丝带,不是春景,胜似春景,一派喜气洋洋的富贵景象。英儿的一双眼睛就忙得看不过来,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一处山子石后。绕过假山,看到有一湾流水,蜿蜒流进一个小湖。
英儿便沿着小湖慢慢走。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叫声:“加油——加油——用劲——用劲——”“谁呀?”英儿按捺不住好奇,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衣着锦绣的小胖墩站在湖边一块石头上,使劲地挥着钓竿,钓竿在湖里转着圈,估计是和一条大鱼较劲。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跳着脚给他家小主子呐喊助威。英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可能是那主仆俩太认真,竟然没有发现英儿的到来。
“啊!”英儿站到小胖墩后面一声大叫,小胖墩吓得一个激灵,一个趔趄,“啊”的一声,竟然失脚滑进了湖里。英儿飞奔过来拉他,可是胖墩体积、重量太大,连带英儿也一起滑进了水里。那小厮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可是周围人都忙着看热闹去了,哪个会理会他们。
英儿本就是黑河边长大的野孩子,从小摸鱼捞虾,游泳嬉闹,戏水本就不在话下。所幸湖水又不深,小胖墩只是扑腾了几下,喝了几口湖水,就被英儿手疾眼快,一把捞将上来。
两个人湿漉漉地躺在湖边草地上。那小厮跳着脚骂了起来:“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把我家絛三爷弄下水,不想活了?”那小胖墩转过脸来,制止住了小厮,目光炯炯地看着英儿,竟然呵呵笑了起来:“哈哈,有趣,有趣!”
小胖墩对英儿说道:“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小书房,平时没有人去,咱们且到那里烘烘衣服。”正是春寒,虽然湖水不深,但两个人穿着湿衣服,也被冻得满脸青紫,在寒风中直打哆嗦。
两人相携着进了小书房,英儿打眼一看,里面放满了蛐蛐罐,皮影儿,风筝之类的物什,书倒是没几本,他就知道,这主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心里不禁暗暗地欢喜起来。
小厮笼起了火,给两个人烘起了衣服。这主果然闲不下来,问英儿道:“我是蔡三公子蔡絛,你呢?”
“我是张家四公子张英儿,我大伯是张虎。”英儿随口说道。
“哦,我知道,我大哥常常说起,说你大伯剑术天下第一。”那孩子竟然有些艳羡地看着英儿。英儿搓着手,有些害羞起来。
“可是我们做什么呢?待在这里太无聊了!”果然,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主。
这时,只听见外面鼓乐细细,鞭炮阵阵,那小胖墩顿时两眼放起光来,说:“离这里不远处有个狗洞,没人知道,咱们从那里爬出去看热闹,好不好?”那英儿本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今日见了这小胖墩,竟然有点他乡遇故知之感,忙连连点头。
英儿随着小胖墩主仆来到大街上。只见那大街上,一队一队穿红着绿的仆从,抬着一台一台的嫁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花花绿绿,光灿灿亮闪闪。那送嫁妆的队伍,如同长蛇一般,绵延十里不绝。
大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在窃窃私语道:“这皇帝嫁姑娘,就是不一样啊。”还有一个人接着道:“这恐怕就是十里红妆吧?”还有一个道:“听说这个新娘是最漂亮的大帝姬,皇上最为宠爱。看这嫁妆阵势,只怕皇上是要把半个皇宫都给她了吧?”
英儿一个乡巴佬进了城,哪里见过这阵势,站在那里,看东看西,眼花缭乱,就觉得眼睛有点看不过来。小胖子撇着嘴不屑地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我爹书房里有一对东海产的光闪闪的大夜明珠,那才是好东西呢!”英儿不觉脸一红,小胖墩发觉了,笑着说:“我骂他们呢,没说你,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些没意思透了。咱们回家吧!”几个人又相随着从狗洞回到了府内。小胖墩又说:“人人都说我这新嫂嫂最漂亮,那咱们到新房去看看吧。”不由分说,拉着英儿就从另一条小道蹩了进去,三拐两拐,就到了一所庭院外面。
小胖墩拉着英儿来到一棵老树前,英儿施展爬树绝技,携带着小胖墩爬上去。两人又悄悄地从树上翻过墙去,溜到窗外。
这俩人戳破碧影纱,偷偷向里面望去:只见房里贴着一对大红喜字,一对龙凤大红烛高高燃起;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用一柄描龙画凤的圆扇遮着面,静静地坐在床边;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小胖墩凑在英儿耳边悄悄地说:“遮着那大红的破玩意儿,咱们也看不见新娘子的脸啊。得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英儿问道。
小胖墩眼睛滴溜溜一转,说:“看我的——”
接着,他就捏起了鼻子,“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那侍女一惊,道:“这里怎么会有野猫?”当即快步向窗前走了过来。临走到窗前,又没有了声音,就又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听岔了?”这时,就听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道:“拂柳,我有点口渴,你给我倒一杯水来——”待那侍女一转身,英儿就又调皮起来,“汪——汪——汪——”地叫了几声,那侍女急忙转过身,一把掀开窗户,这两个人一个倒栽葱,就从窗口栽了进来。
“是谁?干什么的?说!”那侍女的身手还蛮利落,怒喝道。这时,只听新娘子温柔地劝道:“算了,几个小孩。没事的,可别吓着他们。”“帝姬,你总是这么好说话!要我说,得把他们交给外面的侍卫才好呢!”听到这里,小胖墩吓了一跳,赶忙说:“新嫂嫂,别送走我们!我是蔡三公子蔡絛——”又指着英儿说,“这位是我好朋友张英儿。”那拂柳“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也是一个银样镴枪头,两句话就吓得什么都说了!”帝姬也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声音清脆悦耳,真是银铃也似的。小胖墩不禁有点神往。“我听外面的人说新嫂嫂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我们就想来看看漂亮嫂嫂!”小胖墩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帝姬说。帝姬听到这里,又轻轻地笑了起来,说:“我只让漂亮小孩看——”小胖墩赶紧打包票,又拉了拉英儿,保证说:“我俩都是漂亮小孩——”“呵呵呵——”那个丫鬟也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时,只见帝姬轻轻地挪开了圆扇的一角,那个叫拂柳的忙制止她:“帝姬,不可!”“小孩子,不打紧——”帝姬悠悠地说道,又悠悠地摆正了圆扇。英儿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就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只见那大红圆扇下,一双亮晶晶的星星一样的大眼睛,嘴角轻轻上扬,微微地笑对着他。英儿惊呆了,心想:“天下竟有这么漂亮的人物!”那边小胖墩却不管不顾地说道:“人都说我娘漂亮,我看新嫂嫂比我娘好看多了!”拂柳得意道:“人人都说我家帝姬漂亮呢!”帝姬轻轻呵斥她道:“别对小孩子瞎说——”这时,门边又闪进来一个丫鬟,说:“公子回来了——”
只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隐隐有蔡攸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这两个人见此,赶快作别,急忙又从原路溜了出去。
英儿要找大伯回家,小胖墩竟然对英儿有点依依不舍起来,说:“张家哥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这英儿向来最喜别人对他伏低做小,现在见小胖墩这般依恋,竟乐得合不住嘴,满口应承道:“哥哥我随叫随到。”小胖墩难得认真地伸出小胖手,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人认真地勾了勾手,然后就分了手。
张英儿出去到外厅找到大伯,就和大伯母秀如姐姐一家人会合,打道回府。